新聞周刊|“飛起”的新農人
11月初,農民高建興接到一個為600畝農田噴灑除草劑的訂單,他把這活交給自己的無人機,一天就可以完成;
早在8月份,農民王正波的無人機一天打藥189.22畝,按照市場價一畝10元錢計算,他一天的收入就超過了1000元;
他們都是青島新益農農機專業合作社的飛手。在這個合作社里,有一支14人組成的無人機飛手隊伍,都是地道的農民出身,年齡最小的29歲,最大的52歲,其中專職飛手一年輕松收入10萬元。
2024年,“低空經濟”首次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中,中國已成為全球農業無人機應用面積最大的國家。從小麥“一噴三防”的統防統治,到近兩年國家千億斤糧食計劃中提到的玉米大豆等單產提升的需求,都在不斷催生農業無人機作業新的應用需求。但數據顯示,目前農業無人機作業面積已經達到了25億畝,未來有望突破50億畝。未來農業無人機相關人才需求或將達到100萬人左右,而在未來5至10年間,農業無人機的人才缺口將達到50萬。
面對現實需求,如今,一批批操控無人機的新農人正在田壟間不斷“起飛”……
王正波
高了低了都不成
11月22日,王正波走進自家的倉庫,打開地上放置的一個大盒子,給里面無人機接通電源進行充電。此時,距離他上次帶這個大家伙出門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
“農閑時節,無人機就存放在倉庫里,每個月要充滿電一次,防止它被‘餓著’。來年三四月份,等小麥長到一定高度,又是打藥的季節,那時候會是害蟲紅蜘蛛的繁衍期,”王正波撫摸著無人機被折疊放置的翅膀,意味深長地說,“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今年48歲的王正波是膠州張躍屯村的農民,家里種有近一百畝農田。他的微信名是“飛機打藥王正波”,單從字面意思就能看出他不同于一般農民的身份。
一名飛手在田間灌裝
四年前,一家農機公司來村里做無人機培訓的宣傳,王正波剛好獲評了“青島市新型職業農民”,可以參加免費的培訓,于是他大膽報名并購買了一臺農業植保無人機——售價5.8萬元的大疆T30,趕上政府補貼8000元,王正波花5萬元便把這個大家伙搬回了家。
“打藥太累了,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王正波說起買無人機當飛手的原因,都緣于他最頭疼的給農田打藥這事兒。他掰著指頭數算,一年里小麥要打5次藥,玉米要打3次藥,一次就要雇6個人打3天,才能把自己的百畝農田打完,“蟲子繁衍很快,打藥速度慢了,莊稼就被吃掉一片。”
人工打藥不是件輕快活,背的水箱一桶重約30斤,一天干下來能把肩膀勒出兩道血痕,要好幾天才能消下去。頂著日頭曬得頭暈腦脹還不算什么,被農藥熏得好幾天吃不下飯才是真遭罪。所以,王正波在聽說無人機可以代替人工打藥后,毫無猶豫地就下了決心,買!
在一次新農人技能大賽上,王正波獲得無人機操作一等獎
無人機培訓的時間不超過一周,簡單學習了一些基本操作和安全規范后,實操環節還是要靠自己的經驗來總結。
手跟上腦子反應,是個不斷磨練的過程。即便自己理論考試得了滿分,但王正波正式在農田里操作起來還是覺得危險,甚至“有些害怕”,“就像考駕照一樣,真正得心應手地上路,還是得靠實踐。”
無人機飛行的高度要控制在離地2.5米到4米之間,距離農作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離農作物距離近了,無人機飛過時卷起的強大風力會把作物吹得倒伏;離農作物距離遠了,噴灑的藥水就會隨風飄走。這個高度值的設定全憑經驗,還要隨著風力的變化做調整。在培訓飛手的微信群里,大家經常討論這些數值怎么設置比較合理,王正波會從中吸取一些經驗,再結合自己的經驗進行修正。
無人機剛上陣那會兒,王正波用得還不熟練,可謂狀況百出。有時打完藥后還有蟲子,莊稼被啃掉一半;有時把玉米葉子吹沒了,大豆的莖都被刮斷了……“沒有別的辦法,干時間長了就好了。”王正波在自己的百畝農田上不斷“練手”,幾個月后才熟練掌握了無人機操作。
王正波
“給樹打藥,設置的數據是4×4;給小麥打藥,設置的數據是6×7……”這些,都是王正波總結的飛行數據,前面一個數字代表飛行寬度,后面一個數字代表速度,每秒飛行多少米。
“這個大家伙太好用了,速度快,干活好,操控它就像打游戲一樣。”慢慢熟悉無人機操作后,王正波開始接一些給鄰居家農田打藥的活,后來鄰村農民也來找他幫忙打藥。
“自己用著方便,莊稼沒有損失,我還賺了個好人緣。”一到打藥時節,王正波的電話就響個不停。他的微信里有一張截圖,記錄了自己攜無人機從8月4日到9日,六天的作業累計數據——面積650.73畝,飛行106次。其中,8月7日這一天就作業189.22畝,灑藥180.17升。
無人機打藥目前收費是一畝地約10元錢,“一個打藥季,一周就能賺幾千元。”這可算是王正波在種地之外的一項不菲收入。
“操作無人機,收入高,但是花銷也不少。”王正波坦承,無人機每年的保險費是3000元,還有出了保修期后,維修費用也很高。“附近沒有維修點,有一次無人機撞樹上了,翅膀斷了,我聯系了諸城的維修站才把它修好。”那次維修花費了7000多元。
一名飛手在灌裝液體
因為體會到了維修的麻煩,王正波看專業師傅保養無人機的時候格外留意,也學到了一些基本的維修技能。后來再使用無人機的時候,他就上心多了,“操作無人機的時候,不能聊天,要專心看著屏幕;發現它過熱了,就要停下來讓它休息一會兒。”這些,都是王正波在一次次“撞機”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幾乎所有的飛手都得懂點維修常識,以備不時之需。
“高科技的東西就是好用,打藥的時候,它在太陽地里飛,我坐在陰涼地里操作,那心情太美了。”說到這里,王正波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如今,從給無人機更換電池,到更新航線圖、配“營養液”,再到駕駛無人機穩穩地飛行在農場上空,王正波儼然成為一名科技感十足的新農人。
一名飛手在田間灌裝液體
全村都是我客戶
作為無人機飛手,37歲的高建興資歷比王正波更老一些,2019年他就買了一臺大疆T50,成為了一名農業無人機飛手。在此之前,他在城里一家工廠當電焊工,一技在手,每月能穩穩地拿到8000多元薪水。
他之所以放下手里的焊槍,重新回到老家膠州官路村當回農民,實在是因為父親年紀大了,家的230畝農田急需有人接手,“很無奈,也沒辦法。”那年高建興30歲,是村子里唯一扛起鋤頭的年輕人。
高科技時代,年輕人種地自有新路子。當高建興從網上了解到無人機在農業領域的廣泛應用后,馬上就報名參加了無人機培訓,并花6.3萬元買回一臺無人機。
剛開始拿自家農田練手時,高建興也總結出一套自己的飛行經驗:“飛的時候要穩一點,看著飛不過去的障礙物就不要飛了。”等飛行技術掌握熟練后,他便開始攬活,還注冊了一個抖音賬號,不時發一些自己操作無人機的短視頻,很多人通過抖音聯系到他,找他幫忙用無人機打藥。
高建興接過最遠的一個客戶在平度,對方有500畝農田,他每次開著貨車,早上6點從家里出發,行車近兩個小時到達指定地點,再用6個小時操控無人機完成農田打藥的活,“客戶很信任我,他規定的用藥、用水量,我都不折不扣地達到他的要求。”
因為有的飛手給無人機設定的飛行速度快,能很快完成作業,但是藥可能沒有噴灑到位,就達不到很好的滅蟲效果。高建興求穩不求快,總是保質保量地完成植保飛行,這也為他積攢下不少固定客源。
“找我打過一次藥的,下次肯定還找我。”他自信地說。
無人機飛行時,農民都好奇地觀看
近幾年,國內多家無人機企業將目光投向農業賽道,無人機的前景被市場看好,像高建興這樣的飛手特別搶手。他開著貨車,拉著無人機、發電機、水箱、水管、油桶,奔波在各個鄉鎮的農田、果園間,一年能達到約3萬畝的作業量。
“最開始那幾年,村里只有一兩戶人家雇我用無人機打藥,他們都不相信這個家伙能干好,懷疑飛機打不好藥。”不少農民質疑:同樣的藥量,人工灑藥用的水就得五升、十升,但無人機的水箱只需要一兩升水,這能有效果嗎?
高建興的農田就是最好的示范,無人機打藥速度快,霧化更全面,村民們看了以后心服口服,陸續都找上門來。“我們村一百多戶種地的,現在都是我的客戶。” 高建興的話里難掩驕傲,他的最高紀錄是一天作業1000畝地。
剛進入11月,高建興就接到一個600畝農田的活,位于城陽上馬鎮,要給那里的冬小麥打除草藥,因為地里的麥蒿太多了。每次接活出去作業時,高建興都會叫上父親或者雇一名臨時工做副手,無人機重達100多斤,展開接近兩米寬,一個人是沒法把它從車廂里搬出來的,而且換電池和加藥等后勤工作也需要助手來幫忙完成。
不滿足于僅使用無人機打藥,高建興去年還考了更高難度的無人機駕駛證,可以操作無人機進行吊運。他在自己果園、菜園都進行了實驗,用無人機吊運過成筐的蘋果、橘子。有一次下雨,地里全是泥土,他用無人機把打好捆的蔥從地里吊運出來,飛行了幾十趟,免去了人工來回搬運沾上兩腿泥的困擾。
“簡直太方便了,真是開眼界了!”每次操作無人機,鄉親們都圍在他身邊,發出一片贊嘆聲。
許是在工廠工作過多年的緣故,新農人高建興對高科技農機具格外關注,喜歡逛一些展出高科技農機的展會,或是農閑時上網瀏覽,看看有沒有新科技農具上市。最近他就花約30萬元買了一臺依靠北斗衛星自動導航的無人駕駛拖拉機,可以輕松完成耕地、旋地、播種等農活。一次,他從早上5點半開始啟動無人駕駛拖拉機耕地,連續勞作18小時,“如果人工開拖拉機,最多干12個小時,就累得夠嗆了。”
高建興也駕駛這臺無人駕駛拖拉機幫鄉親們干活,收費是一畝地50元至70元不等,加上自己操作農業無人機的收入,一年穩賺10萬元,“當農民,比當電焊工掙得多!”高建興笑著說。
無人機飛手常常要面臨很復雜的飛行環境,比如躲避電線
未來充滿機會
2019年,無人機駕駛員被納入國家職業大典。這一職業被定義為通過遠程控制設備,駕駛無人機完成既定飛行任務的人。
中國民航局發布的《2023年民航行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23年底,我國全行業無人機擁有者注冊用戶92.9萬名、注冊無人機共126.7萬架、有效無人機操控員執照共19.44萬本,全年無人機累計飛行小時2311萬小時。2023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低空經濟列為戰略性新興產業之一。2024年,“低空經濟”首次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中。而在我國低空經濟相關產業中,無人機行業一直備受關注。
而植保無人機,顧名思義是用于農林植物保護作業的無人駕駛飛機,該型無人飛機由飛行平臺、導航飛控、噴灑機構三部分組成,通過地面遙控或導航飛控,來實現噴灑作業。農業無人機不僅用于噴灑施藥,還能進行撒肥、撒種、撒飼料等多種工作,滿足農戶多樣化需求,提高生產效率。
孫玉豪(右二)和無人機飛手們在田間查看莊稼長勢
36歲的孫玉豪于2022年成立了一支無人機飛手隊,飛手們隸屬于青島新益農農機專業合作社,“我們目前有14名飛手,平均年齡40歲左右,最小的是29歲。”孫玉豪介紹,高建興、王正波都是這支飛手隊的隊員,有了無人機的科技加持之后,從事農業的人越來越年輕化。
根據民航局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末,國內擁有無人機操控員執照的人員中,1987年~2002年出生的無人機操控員均超過5000人——換言之,目前該領域主力軍為22~37歲的青年人,占比約57%。
作為農業大國,我們的18億畝基本農田每年需要大量的農業植保作業。“合作社里的飛手們都是技術新農人,農忙時節操作拖拉機,農閑時節操作無人機,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專職飛手一年掙十幾萬元沒有問題。”孫玉豪說。
別看眼前的孫玉豪儼然一副農村老把式的樣子,可在5年前,他還是北京一家品牌教育機構的高管,年薪百萬元。2018年,他回鄉開始探索現代化農田管理模式,全程科學化現代化種植,運用現代化機械作業,帶動周邊110家農戶種植高筋小麥及高油酸花生,種植規模達3000余畝。
在一次新農人的技能大賽上,孫玉豪的飛手隊員在等待比賽
特別是自從有了無人機的加持,農戶自愿加入合作社的積極性也高了,農機合作社形成合力,能更好地承攬大項目,“今年我們承接了膠州部分地區小麥三防的項目,光一個街道就有4萬畝農田,一年合作社無人機的工作量大約是10萬畝。”孫玉豪說。
無人機植保的報價目前是小塊農田一畝約10元錢,大塊農田一畝約5元,“小塊農田不規整,對飛行的要求更高,所以收費相對高一些。”
“中國已成為全球農業無人機應用面積最大的國家,專業飛手在未來就業市場充滿機會。”近期,孫玉豪正在籌備與有資質的無人機培訓方合作,開辟一個新的無人機駕駛員培訓點。
今年10月8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展改革委有關負責人提到:“技術進步在推動經濟轉型和產業升級的同時,還會催生許多新職業和新就業崗位。比如,低空經濟的蓬勃發展催生了無人機操控員這樣一個新崗位。據有關部門測算,現在我國這個崗位的就業人才缺口高達100萬人。”
農業植保無人機不斷迭代,目前最新的機型已更新至大疆T60,最大載重是60公斤,“如果能突破更大的載重,作業效率會更高;除此之外,針對一些人工不方便作業的農田,還需要進一步擴大作業場景,售后保養也要及時跟上。”孫玉豪認為,隨著低空經濟的蓬勃發展和無人機應用領域在農業上的不斷拓展,近幾年將是農業無人機行業的快速發展期,競爭也在加劇,更需要不斷提升技術農民的技能和專業水平。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高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