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者王明殿 慈善家還是名利攫取者？

　　王明殿今年59歲了，這個青島人的典型標志是一連串長長的頭銜，包括2005年感動青島十佳人物、2006年中華慈善人物、2007年感動中國候選人等等，這些榮譽頭銜被他印在自己名片的背面，十分醒目。他有兩道濃密的劍眉，會看面相的人說，他這樣的人屬于耿直的急性子，這一點王明殿自己也承認。

　　我們不禁好奇，一身榮譽的王明殿憑著他普通的外形去做一件事情時，會是什么結果？答案是兩個字“沮喪”。就在不久前，他去一家高檔會所找一位正在吃飯的朋友，保安將他拒之門外，他告訴保安：“我是好人。”保安很明確地告訴他，“好人也不行。”這樣的答復讓他尷尬萬分。

　　其實，這件小事只不過是王明殿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縮影而已，投身慈善事業的他，害怕一種分裂的感覺，在貧窮者面前，他崇高偉大，是個“神仙”，可在有些時候，他又變得卑微渺小，好像百無一用。

　　我們不妨認為，正是他所投入的慈善事業造就了分裂的他。

　　幫扶基地創辦7年仍是“黑戶”

　　不少青島人都認識王明殿，前一陣子他被宣傳得很火，打開電視、拿起報紙我們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捐資助學，幫扶勞改人員，為了省錢住在破舊的集裝箱里……可他現在不住那里了，因為他害怕被騷擾。

　　王明殿現在住在海爾路的王明殿幫扶矯正基地里，這個基地從2006年創辦至今，已經接收過19名勞改人員，經司法部門推薦，王明殿吸收這些勞改人員，平時這些人在他的正德飯莊工作，每月拿1500～2000元的工資，包吃住，到了周六就來到基地的小會議室學習，不久前王明殿站在講臺上對這些勞改人員說：“大家應該積極接受改造，平時遇到摩擦，盡量做到打不還口，罵不還手，本來你們能早點重新做人，一打架，壞了，之前好的表現全白費了。”

　　基地初創之時，王明殿稱用自己二姐的房子作抵押，貸款30萬元，“司法部門的一些人給我提了這個想法，我覺得可行，就干了。”幾年以來的工作成就被他用照片的形式一張張貼在墻上，遇到來客，他會高興地指著照片講每個成員感人的故事，他還會給這些成員頒發獎狀，其中有些獎狀的名頭大得嚇人，“我這個基地全國就一家，所以我發的是王明殿幫扶矯正基地全國先進個人獎，沒人給我們發，我們自己發，沒有章我們自己刻。”

　　可有的東西是絕不能自己制作的，那就是基地的牌照。基地創辦到如今已經七個年頭了，但基地的身份卻依然模糊不清，就好像一個人沒有戶口一樣，王明殿幫扶矯正基地到現在還是個“黑戶。這讓王明殿苦惱萬分，也讓他的慈善之行遇到障礙，進取心日漸磨損，他現在打算關掉這個基地了。

　　“有的時候我也在想我都干了些什么，我幫扶勞改人員是幫政府做事，可名不正言不順啊，我這個基地現在根本沒有身份，搞不好哪一天我就成了違法行為了，我可擔不起這個風險。”王明殿自稱為了基地的身份咨詢過很多部門，民政部門告訴他基地算不上民間組織，因為基地里有勞改人員，司法部門說這個問題他們解決不了，還得去問問別的部門，來來回回之后，王明殿覺得自己很無聊，“就好像自己洗牌，自己摸牌，自己打牌，還挺來勁。”他這樣調侃自己，言語中有諷刺，有不滿，但更多的是失落。

　　做慈善容易讓人上癮

　　如果時光能回流到二十年前，王明殿當下的失落就能一掃而光，那時，他剛剛給村里修了一條水泥路，全村人的夸獎讓他興奮不已。這是王明殿從事慈善事業的開始，也是他給自己注入的第一針興奮劑。

　　劉連科是王明殿救助的較早的一個孩子，現在他已經是臨沂大學的教授，4月13日，記者聯系上他的時候，他仍可以清晰地回憶起1995年夏天的那個下午。當時劉連科興奮地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跑回家里，他告訴母親自己考上了大學，可母親卻伸出胳膊讓他看，黝黑消瘦的手臂上是一層皺皮，“孩子，你看我這張皮，咱哪有錢上那個學校啊。”這句話讓在一旁收蘋果的王明殿感慨不已，王明殿拿出了收蘋果的錢給了劉連科，告訴他以后沒錢就問他要，就這樣，漫長的資助開始了。 2005年秋天，碩士畢業后3年沒有來拜訪老王的劉連科突然帶來了自己的對象，這讓王明殿激動不已。大家圍坐吃飯之際，這個昔日貧寒的孩子端起酒杯，慨然長談：“叔叔，從今天開始，我們兩個呢，就正式叫你爸爸了。”言罷兩人鞠躬叫爸爸，王明殿跟妻子淚水涌出，“爸爸，為什么這三年我沒有來看你，因為這三年，我們兩個人一直在等大學分的這套房子，我們把房子給你。我上半生是爹娘給的，后半輩子是你給的。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我劉連科的今天，我也沒有這么好的老婆，所以給你這套房子，你就不要再住集裝箱了。”

　　這一刻，幸福感在王明殿的體內發酵。“人人有不同的愛好，有人吸煙，可我王明殿愛慈善，為什么，這事兒讓人上癮啊，那種被人認可、尊重的感覺，旁人根本無法體會。”

　　這種幸福感能持續多長時間？恐怕一生都享用不盡，因為從救助劉連科開始，王明殿又陸續幫助了740個孩子，這些孩子現在活躍在各行各業。王明殿拍著胸脯說：“我不怕沒房子，我在全國各地有很多房子。”這些孩子們給他買的房子他很少去過，因為他覺得內心的滿足來得更實在。

　　“你這個大騙子！”

　　自從背上慈善家的名號，每天前來求助的人絡繹不絕，這成了讓他頭疼的一件事。不過，王明殿很快適應了這樣的情況。

　　“我發現出名之后帶來的不光有快樂，也有煩惱。”他這樣對記者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人了，是個神仙，光幫助別人，不快成神仙了嗎？”

　　可王明殿被很多事打到過，最讓王明殿害怕的是有一次差點鬧出人命。事情發生在2005年左右，來自大連的一對母子找到了王明殿的住地。婦女告訴王明殿，自己不到10歲的兒子得了白血病。王明殿解釋了自己的困境后，對方不住地抹淚，就是不肯走。王明殿打電話求助，民政部門告知，這事兒歸當地政府管。婦女一看無望，就要尋死，這可把王明殿嚇壞了，“家里要是死個人，這還了得？”王明殿只得報警，可警察趕到現場后，依然束手無策。“你不幫我，我就死給你看。”絕望的母親折斷飯桌上一根白色塑料筷子，扎向自己的手腕，血流如注。她一邊哭，一邊喊：“王明殿，你這個騙子，你這個大騙子！”“騙子”這個稱呼，王明殿聽到了不知多少次，可這次被別人罵，是他最傷心的一次。

　　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王明殿到最后終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所能做的終究太少了，他還發現，拋開奉獻不談，自己也有一些需求，他敢于把這些需求說出來。

　　“我一直在想，我做了這么多好事，為什么到現在都不是勞模？”4月10日下午，在他的幫扶基地的會議室里，王明殿哭喪著臉說出了這么一句話。就像小孩子一樣，他也愛比較，當他發現別的小孩子做了好事得到大人的夸獎而自己只得到小伙伴贊許的時候，他內心失落了。

　　“有時候啊，覺得自己很偉大，很崇高，我去臨沂捐助那里的孩子，孩子們、老師們好多人站起來給我鼓掌，那種感覺那么好，可我回來之后，什么都不是了。”

　　這當然是一件小事，可類似的小事積累得多了，他就有點心煩氣躁了。“2005年跟我一起被評為感動青島十佳人物的朋友，現在很多都上進了，可我還是這樣。”有的朋友去北京學習，王明殿就會想，“為什么人家都去北京了？可我還在原地踏步？”“周圍的人當初都跟我一樣是先進人物，人家現在都在忙活著，可我呢？我不是勞模，就干過一屆區人大代表，我連黨員都不是。”就在前些日子，王明殿接到了區里的電話，讓他去開會，他感到興奮異常。可走進會場之后，他左找右找沒有發現自己的位子，后來人家告訴他搞錯了，王明殿當時就有點下不來臺了。

　　于是，王明殿開始考慮如何幫助自己。“有時候一個人坐在車上，我就會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他還會想起扎破血管罵他“騙子”的婦女，為什么做了這么多事反而還會被求助者當成“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