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大廳電子導引設備新穎實用。

“基層砍掉腦袋,中層砍掉屁股,上層砍掉手腳”,這是深圳的方法論。基層砍掉腦袋,就是上級研究清楚、定下來的事情,基層不要研究了,就是抓落實；中層砍掉屁股,就是中層領導,遇到事情要到基層解決,需要開會就開現場會、開短會；上層砍掉手腳,就是已經決策了的事情,具體操作過程中上級不要再指手劃腳了,要只問結果不問過程。

文/圖　本報特派記者　景毅　馬正拓李兵　李志波

緊鄰蛇口港的微波山下,綠意簇擁中的“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標語依舊醒目。昔日如春雷般震撼人心的理念如今已深入人心。港口外,“空談誤國,實干興邦”八個大字鞭策著這座城市不斷求真務實開拓創新。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來了就是深圳人”更是進一步凸顯了深圳這座城市的精神內核——務實高效。

如果把一座城市比作一部大書,那么務實高效就是深圳這部書的精神主旨。讀懂深圳的務實,才算真正了解這座城市。

“失落”的卡片

代理無事可“代”

感受深圳的務實高效,行政審批大廳是一個絕佳窗口。

坐落于深圳灣口的深圳市南山區,是深圳科技、教育中心,在《2018年中國百強區發展白皮書》中位列全國之首。

3月19日上午,半島記者來到深圳市濱海大道輔路3001號——這座位于深圳灣體育中心東南側的獨棟樓房,是南山區行政服務大廳。

據工作人員介紹,跟很多城市一樣,這個服務大廳原本設在政府大院旁邊,方便政府管理。然而,政府方便了,企業卻不便了。距離遠、停車難等一系列問題讓前來辦事的企業、群眾頗有微詞,這也引起了南山區政府的注意。

兩年多前,南山區正式將服務大廳搬到了現在的位置,建在了企業的家門口,深圳灣超級總部基地、后海金融總部經濟中心、深圳高新園區都近在咫尺。這里也迅速成為南山區乃至深圳實施創新驅動的“主戰場”,為周邊數萬家企業、眾多高端人才帶來極大便利。

一走進大廳,現代高效的氣息撲面而來。一面科技感十足的“蜂巢”樣式的組合展板展示著大廳服務的企業。大家耳熟能詳的騰訊、華為、大疆、恒大等統統在列,展板中央醒目位置顯示“讓群眾少跑”大字,一角的屏幕上還實時顯示大廳的業務辦理情況,本日、本周、本月、本年以及累計辦理量一目了然。

盡管是第一次來,大廳細致入微的導引服務還是讓記者的參觀毫無障礙。

無處不在的電子導引屏讓人迅速掌握大廳布局,頂燈將導引標識投射到地面既不破壞地面完整度,又能隨時調整。大廳中央位置設有人才服務專區,其他服務窗口分布在四周,其余大部分空間均提供給前來辦事人員,錯落有致的休息區、舒適的沙發椅、免費的電腦及掃描儀……種種細節都透露著前來辦事的企業、群眾才是這里的“上帝”。

當天上午,43歲的黃德友前來給自己新開的飯店辦理消防相關手續,一張身份證就是一個預約號,不需要小票,不需要專門在固定窗口等,一部手機就可以實時掌握等候信息。

“只需憑借‘一證一碼’(身份證號和企業信用代碼),就可通辦所有服務事項。”大廳工作人員介紹。

另外,與很多城市的行政服務大廳相應部門辦理各自業務不同,這里所有窗口均可受理或者辦理所有事項,窗口工作人員從過去的“單打”選手變成了“全能選手”。

而進一步了解得知,記者所見的這些只是服務大廳落實“放管服”的一角。據工作人員介紹,大廳向社會公開的“5個100%”現在已全面兌現承諾,除了上述的“100％一號辦”和“100％一窗辦”之外,“100％一網辦”,所有進駐實體大廳的服務事項全部納入廣東省政務服務網,統一了網上辦理入口。“100％一次辦”,所有簡單事項向全流程網上辦理延伸,實現“零跑動”；所有復雜事項向一次辦理壓縮,做到材料一次受理,所有信息終身通用。“100％陽光辦”,所有辦理流程全程網上留痕、實時動態監控,企業和群眾無需托熟人、找關系,實現了“陽光政務”。

務實高效的表現仍在繼續。臨近中午,大廳內依然秩序井然,無論是窗口工作人員還是前來辦事的民眾似乎都不著急“下班”。

原來,自去年8月起,除特殊情況外,深圳市所有有條件的市級專業分廳、各區行政服務大廳應設立午間延時服務窗口對外開展服務,午間延時服務時間為工作日12:00～14:00。包括南山區在內多個區已與市大廳同步開展午間窗口延時服務,給上班一族提供了極大便利。

采訪中一個小細節引起了記者的注意。在南山區行政服務大廳外不遠處,三個中年婦女站在路邊向進出大廳的辦事人員發放小卡片。記者在進出時也被攔下兩次,手里瞬間被塞了七八張卡片。工商注冊、稅務辦理、工商注銷、環保批文、執照變更……所有卡片業務均與企業運營有關。

深圳民營企業眾多,大量的行政審批業務也催生了代理公司的蓬勃發展。此前,為了招攬業務,機場、車站、廣場隨處可見發放卡片的人,這也成為深圳的獨特一景。然而記者此次深圳之行卻發現,街頭發卡片招攬生意的情況不見了。

“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其中一位女士向記者坦言,隨著行政審批業務不斷升級,企業的各項審批業務辦理越來越方便快捷,企業自己就可以輕松搞定,不需要再向代理公司購買服務。“還有很多網上就能處理,連面都不用見,我們還能有飯吃嗎?”這位女士苦笑道。

“秒批”的速度

落戶十幾秒完成

23歲的孫欣來自山東煙臺,大學就讀于濟南,去年畢業后和男友一起來到深圳發展,目前就職于深業集團有限公司,從事“檸盟人才公寓”管家工作。

說起深圳給她的印象,這個95后的姑娘直言第一個感受就是包容。“我來深圳的第一天起,就沒覺得自己是外地人。”孫欣同組的4個同事來自4個省份,操著4種口音的年輕人迅速融入到這座城市里。

深圳是一個濃縮了的中國。不夸張地講,在深圳10個人的聚會,口音就有可能涉及到10個省市。不過,大家講的雖然是南腔北調,可絲毫不妨礙信息和心靈上的溝通。

除了身份上包容認同,深圳的務實高效也讓這個山東妹子感受到了什么叫深圳速度。

孫欣去年7月畢業后就過來工作了,工作了一段時間開始考慮辦理落戶手續。“之前在學校聽說過太多落戶難的故事了,當時還擔心我一個本科生在深圳應該更難落戶,結果上午剛去轄區派出所咨詢完,下午就把手續辦完了,我直接驚呆了!”

讓孫欣“震驚”的落戶體驗,就是深圳大力推行的“秒批”。

去年6月,應屆畢業生落戶深圳取消現場審批環節,“秒批”隨之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應屆畢業生只需要在系統上提供接收申請表、身份證、畢業證以及學歷驗證報告的掃描件,最后憑公安局審批通過的短信跑一次窗口就可以辦好。

而這個在過去最“卡”的審批環節,隨著深圳“互聯網+政務服務”的全面鋪開,已經成為了最順暢的一環。以落戶為例,只要備齊所需材料,短短十幾秒鐘即可完成審批。

走進深圳人才園服務大廳,可以發現,“秒批”的推行,改變了過去實體大廳每逢業務高峰“一號難求”、窗口人滿為患的現象,減輕了實體大廳窗口服務壓力,實現了窗口服務效能質的飛躍。

就在3月20日記者探訪深圳期間,又一項審批業務實現了“秒批”。當天深圳市市場監管局啟動了個體工商戶“秒批”改革,將個體戶設立由原來的2個工作日壓縮至符合條件即時審批通過。該服務在深圳市龍崗區試點,成熟后將在深圳全市推開。

從事文化行業的歐先生是深圳首位辦理“秒批”營業執照發放的個體工商戶。他用15分鐘將資料填寫完畢并進行申報,在2分鐘內便收到了確認短信,可直接在自助辦理區打印營業執照。

“秒批”業務看似簡單,背后卻是深圳整個龐大的政務系統的大改革大升級。

還是以人才落戶的“秒批”為例,一是涉及部門多。需要國家教育部、市政務數據局、人社、公安、發改等部門的聯動,需要各區行政服務大廳及人社部門支持,還涉及人社內部幾個部門業務的改革。二是改造系統多。外聯國家學信網、公安、發改、市“一窗”平臺、誠信等部門五大業務,內涉社保、高層次人才、職業資格、留學人員資格認定等五大系統。三是業務接口多。涉及接口多、校驗信息多、涉及三大類人群、100多種業務情形,情況復雜,工作量大。

面對這些困難,深圳各職能部門群策群力,打破利益藩籬,積極探索事項串聯審批的內在邏輯,依托現代信息手段和網絡平臺,發揮數字化、智能化的優勢,互聯互通,打通基底平臺,以“最少時間”(從深圳市政府正式發布工作方案到系統上線試運行只用了一個月時間)破解所有難題,實現了系統如期上線,刷新了政務服務改革的“深圳速度”。

人才服務總是在政府服務最核心的位置。

嚴厲的規則

不禮讓行人罰五百

“喊破嗓子不如甩開膀子”,深圳人很少干形勢大于內容、華而不實的事情。

在深圳街頭,有兩個現象讓記者印象深刻,一是機動車禮讓行人非常普遍,二是很少在公共場所見到吸煙者。

近年來,全國都在整治機動車不禮讓斑馬線行為,從直觀感受上來看,深圳的整治效果比較突出。

“誰敢不讓?罰款500元,記2分!這應該是全國最嚴的了吧?”的哥馮文華說。嚴格的制度為深圳機動車駕駛員立了規矩,而敬畏規則的理念讓民眾執行起來也非常自覺。

在深圳乘坐出租車,上車后司機第一句話都是提醒乘客系安全帶,即便是坐在后排也同樣要求系安全帶。如果乘客忘記或者不愿系,駕駛員就原地等待。在深圳,無論是商場還是飯店,都很少看到“吞云吐霧”的現象,這同樣得益于嚴格高效的管理制度。

早在2014年3月1日,深圳開始實施《深圳經濟特區控煙條例》,對室內公共場所的吸煙行為做出嚴格限制,自2017年1月1日起,禁煙范圍覆蓋全部室內公共場所。根據《條例》,在深圳室內公共場所吸煙的個人將被罰50～500元,而控煙不力的場所將被罰1～3萬元。

據了解,自從2014年3月1日《控煙條例》實施以來,深圳對公共場所禁煙至今已有5年,累計罰款374.5萬元,其中,對違規吸煙者罰款332.5萬元,對控煙不力的場所罰款42萬元。可以看到,深圳公共場所吸煙的明顯減少。

城中村改造幾乎是城市治理共性的難題。而在深圳福田區水圍村,城中村卻成了香餑餑。

走進水圍檸盟人才公寓,除了較窄的樓間距還在提醒著記者這里曾是“城中村”外,已找不到“農民房”的痕跡。鮮艷的橙色、綠色、黃色、藍色……讓這29棟樓在水圍村格外顯眼。

據工作人員王妙佳介紹,這里共有504套公寓,戶型設計靈活,面積從16.5至32.5平方米不等。每戶公寓均帶有獨立衛生間,配套基本的家具與電器。樓與樓之間加建的空中連廊,將29棟樓連成了一個整體,新裝的7臺電梯,讓人省去了爬樓的疲憊。“目前80%房間已經入住,還有一批租客已經完成審核,正在陸續辦理入住。”王妙佳說道。

水圍檸盟人才公寓是首個納入政府住房保障體系的城中村改造項目,也是政企村三方合力探索城中村改造新模式的試點項目。據了解,當初企業想從村民手里租房子遇上了不小的麻煩,工作人員就一家一家去談去突破,最終呈現的效果讓村民有了信心,越來越多的村民想要納入改造。

深圳人憂患意識強,他們在市場上從來都是氣吞萬里如虎,為了發展可以摒棄任何繁文縟節。

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40年,100位改革先鋒獲得黨中央和國務院的表彰,出乎很多人預料的是一直秉承艱苦奮斗精神,并創造出華為發展奇跡的任正非并未進入受表彰人員名單。

在眾說紛紜中,任正非于1月20日播出的《面對面》節目中解釋了主動放棄100名改革開放杰出貢獻對象稱號的原因,他表示其一是想集中精力搞華為,其二是自己開會時坐不住兩個小時。

深圳晶報副總編輯林航對深圳人的判斷是既“自命不凡”又能“自我反省”:“‘自命不凡’是說深圳人比較敢闖,只要來深圳的,沒有說是來混日子的,都想在深圳實現各自的理想；‘自我反省’是說深圳人理性務實,以結果為導向,只要結果不好就敢于否定自己修正自己,要面子更要里子。”

務實的理念

干事比“帽子”重要

“客套話就免了,咱們直接聊問題吧。”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常務副院長郭萬達的第一句話就讓記者感受到了務實風格。

用務實高效來概括深圳的精神特質,郭萬達表示贊同。他認為,深圳務實精神的體現可以說是全要素全方位的。

以政府為例,深圳市委市政府的任何一項決策都是秉持以問題為導向,有什么問題就研究出臺解決什么問題的方案政策。方案政策有了,要能落實,特別注重落實也是深圳政府的一大特點。第三是持續推進。一項政策再好,如果只流于表面走走過場,再好的政策也會成為廢紙。比如,中國國際高新技術成果交易會(簡稱高交會)已經在深圳成功舉行了20屆,這是中國規模最大、最具影響力的科技類展會,這20年來,國際高新技術產業可謂翻天覆地,但每年11月中下旬,全球高科技目光仍會聚焦在深圳,這其中離不開深圳政府的持續推進。

郭萬達說,深圳政府機關開會,涉及到誰誰參加,而不是一件事兒不同范圍的人反復開會。“基層砍掉腦袋,中層砍掉屁股,上層砍掉手腳”,這是深圳的方法論。基層砍掉腦袋,就是上級研究清楚、定下來的事情,基層不要研究了,就是抓落實；中層砍掉屁股,就是中層領導,遇到事情要到基層解決,需要開會就開現場會、開短會；上層砍掉手腳,就是已經決策了的事情,具體操作過程中上級不要再指手劃腳了,要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結果有問題,督查就跟上。

為什么類似“秒批”“不見面審批”這樣高效的服務會誕生在深圳而不是其他地方?郭萬達認為,根本上還是與深圳的城市特質相關聯的。

深圳有其他城市沒有的獨特優勢,那就是新和特。深圳宛如一張白紙,沒有歷史包袱,自誕生起就植入了改革開放的基因,敢想敢闖敢干,這種城市習慣和文化早已內化到深圳的骨髓里。

另外深圳有一種“倒逼”的環境。企業倒逼政府、社會倒逼政府,政府接受社會民眾監督。郭萬達說,他去過全國百余個城市,深圳可以說是最不把政府“放在眼里”的城市。“企業開業,很少有老板會請政府官員站臺,因為大家都遵守游戲規則,有什么按照規矩來,不會想著跑關系走后門,深圳沒有這個文化。”郭萬達說道。

郭萬達還舉了兩個自己親身經歷的例子。1992年,他從南開大學調來深圳政府機關,當時辦理手續都需要到指定的地方照相,費用高出市場價格一大截:“凡事只要一指定,背后必然有利益瓜葛。”有同樣感受的遠不止郭萬達一人,辦事部門也很快感受到了來自輿論的壓力,不久之后,照片可以自主提供了。

郭萬達認為,深圳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企業、公眾的自律性高,協會、商會、公益組織特別發達。在守住法律和制度的底線同時,企業自我約束力很高:“企業不會全部依靠政府去治理,而是通過自律來和政府達到‘共治’的城市管理最高境界。”另外,這些商會、協會定期組織活動,開展論壇,發布信息,會員們互通有無。可以說跟深圳的企業家合作就相當于跟一張商會網合作,效率得到極大提升。

對于廣受詬病的“官本位”和“人情社會”,郭萬達表示,深圳也無法杜絕這些情況,但表現形式上卻又很懂正向的東西。

郭萬達說,他接觸過國內很多層級的黨政官員,深圳所謂的“官本位”呈現方式很不同。“深圳干部也希望被提拔,但是這個過程中‘干事’的本位比‘帽子’本位重要,也就是說在深圳的話語體系中,你干成一件事要比跑官要官重要。”

另外,深圳機會更多,包容性更強。對于政府官員來說,缺少發展空間,完全可以去企業,在企業發展有心得,也可以回事業單位甚至公務員體系。

“我就是這樣例子,我1992年從高校調到深圳的政府機關,后來又下海經商辦企業,現在又回到事業單位搞研究。我經常鼓勵我們研究院的同事們都出去闖一闖,看看哪里更適合自己發展。”郭萬達說,人才在不同賽道流動是很正常的,但這在一些城市是不敢想象的。

深圳的成功,在于對商業規則的捍衛,任何一心為官的思想,在這場大潮中都被沖刷得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