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考察40年中的青島力量!多位青島科考人員講述他們的“冰路征程”
半島全媒體記者 王麗平
7月5日,我國自主設計、建造的新一代破冰調查船“極地”破冰調查船入列,我國極地考察工作又添一利器。
從1984年,開啟首次南極考察起,我國極地考察工作走過40年。
40年來,我國以考察船為代表的考察裝備不斷升級。對極地的探索從一無所知到躋身世界前列,從篳路藍縷到“雙龍探極”,中國人骨子里獨有的韌勁與勇氣帶領著我們不斷勇闖兩極、探索未知。
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中, “雪龍”號成功救援被困船
這中間,同時具備海洋科研、極地考察能力的青島發揮著重要作用,無論是首闖南極還是首探北極,無論是成功救助俄羅斯考察船獲得世界贊譽,還是廣泛開展國際合作,幾乎每一次極地考察都有青島力量。
記者采訪了40年間青島參與極地考察的部分人物,還原那些或驚險或高光的時刻,以期窺探青島科技工作者在極地考察中發揮重要作用之一二。
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中,解救被困船中,矯玉田在測冰
1984年-1993年 拓荒之旅
青島科學家首闖南極
時間撥回最初的原點,1984年。
在前一年,1983年,我國正式加入《南極條約》。但由于在南極沒有考察站,我們不能成為《南極條約》的協商國。
所以,1984年11月,由591名科技工作者、保障人員等組成的考察隊,懷揣著視死如歸的勇氣、敢為天下先的魄力和為國揚眉吐氣的責任,在“向陽紅10”號的承載下,向著素有“寒極”“冰雪之極”之稱的南極進發,開啟中國極地考察的拓荒之旅。
這中間就有中國海洋大學教授、當時在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工作的趙進平,當時他30歲。
“在此之前,我們對南極幾乎一無所知。”趙進平說。
591名勇士一腔孤勇闖南極,開啟這趟九死一生的未知之旅。
“向陽紅10”號并沒有破冰能力,也沒有先進的氣象預報手段。所以在穿越魔鬼西風帶時,他們吃盡了苦頭。
趙進平說,我們現在跨越西風帶一般是正南正北穿過,但當時他們沒經驗,采取斜著走的路線,最終行程達到了上萬公里。
“這期間,船體每天劇烈搖晃。”趙進平說,他們當時遇到了特大風暴,這種風暴在現在的考察隊員來說都是不可想象的。
好不容易跨越西風帶,“向陽紅10”號又遇到了氣旋。氣旋引起的巨浪像山一樣迎面壓來,“浪高能有20米。”
趙進平回憶,當時船長左進右退,右進左退,一個螺旋槳向前,一個螺旋槳向后,再以15度角對著波浪迎頭挺進。一頓操作后挺住8小時,風浪才漸漸變小。
此時,巨浪已經將甲板上的科學儀器拍得四散飄零。趙進平和其他人不顧顛簸,沖到甲板上搶救“寶貝”。但此時,突然傳來一陣“嗡……”的低沉聲,抬頭一看,一座巨大的雪山從側面壓過來,船舷已經被撞毀消失,冰涼的海水朝著甲板瓢潑而來,大家慌亂抓住旁邊的絞車,此時海水已經淹沒上來,一直淹到脖子處,只有翹起腳,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努力讓自己不被海水淹沒……
“那是一次生死一線間的考察經歷。”趙進平說,經過這一次,我們隊積累了極地考察經驗,也實現了自己的南極夢。
1984年12月30日,歷經磨難,考察隊終于登上南極,五星紅旗第一次飄揚在南極洲上空。趙進平也實現他自己的南極夢想,“這一次我們知道遠洋是什么樣子了,為后來的南北極考察積累了經驗。”
1985年2月2日,長城站開站。從此,廣袤的南極洲有了中國的考察站。
“從那之后,我們在南極委員會里有了發言權。”趙進平說,回頭看,40年前,國家做出這樣的決定是非常有遠見的。
1986年,隸屬于原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現自然資源部北海局)的“極地”號從青島出發,開啟中國第3次南極考察。由于“極地”號母港位于青島,在其服役的6年間,多次從青島出發前往南極。
在長城站的擴建、中山站的建設中,位于青島的原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現自然資源部北海局)發揮著重要的物資運輸保障作用,助推我國極地考察工作順利進行。
“向陽紅10”號和“極地”號兩艘科考船執行了前10次南極考察工作,但他們都沒有破冰能力。前十年,極地科考篳路藍縷,但就是在條件并不算優秀的情況下,我國在南極的考察穩步推進。
1994年-2003年 破冰之旅
首探北極又見青島科學家
1994年,中國第一艘具有破冰能力的極地考察船“雪龍”號正式入列,“極地”號正式退役。
這一年,“雪龍”號首航南極,開啟中國第11次南極考察。在該航次中,中國海洋大學教授、當時還在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工作的史久新,也開啟了自己的南極首航之旅。
“我與南極的緣分可能要追溯到大學。”史久新說,1988年-1992年他在中國海洋大學(當時的青島海洋大學)讀物理海洋專業。大學期間,曾參觀過停靠在青島的“極地”號科考船。
史久新回憶,當時“極地”號停靠在現在的海軍博物館旁邊的海域,海大老校區離那里很近。“當時沒有敢想真能登上南極,只是懷著期待。但登上去過南極的船,也算間接去了南極。”史久新笑著說。
事實證明,人還是要有夢想的。
3年后的1994年,他就難以置信地夢想成真。
在中國第11次南極考察中,史久新主要負責用帶去的溫鹽深儀進行海洋觀測。
但由于“雪龍”號是由一艘運輸船改造而來的,在史久新參加南極科考的時候,“雪龍”號還保留著運輸船的樣子。
“當時它還是一艘黑色的船,并且住艙很少,我們3個人一個房間,只有一張上下床。那個航次,我是睡在沙發上的。”史久新說,雖然住宿條件有限,但這一次南極之旅讓他與南極的緣分徹底牢固地綁定在一起,現在他一直在從事南極海洋物理方面的研究。
轉眼第二年,1995年,我國首次組織北極科學考察。
趙進平成為我國北極“破冰之旅”的一員,他也成為我國首位登上南北兩極的科學家。
此次考察由中國科協主持、中國科學院組織,民間贊助。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抵達北極點。為此,他們搭直升機降落在北極的冰原上,然后通過滑雪和狗拉雪橇的方式到達北極點。
這一行,最難熬的是頂著北極凜冽的寒風前行。“如果用毛線帽遮住臉,護目鏡就是蒙上一層霧,看不清;如果不遮住臉,沒過一會臉就會被凍傷。”趙進平說,最終他們選擇摘掉帽子,隔段時間用手搓搓臉,因為護目鏡不能摘,否則過不了多久就會雪盲。
在躲避吃人的北極熊、跨過數不勝數的冰縫、抵抗難以想象的寒冷后,1995年5月7日,趙進平一行7人終于“挪”到了北極點。
在我國首次北極科學考察中,一同前往的還有當時在原國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現自然資源部第一海洋研究所)工作的矯玉田。也是在這次考察中,兩位科學家相識,并奠定了今后近30年共同研究極地的基礎。
趙進平說,他們內部有句話是“人類對北極的研究速度遠遠小于北極變化的速度”。北極變化太快了,每一次變化都預示著全球氣候的變化。但對全球科學家來說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這對我們研究北極也是一個機會。”
我國的北極科考工作起步較晚,在這10年間,我國科學家們厲兵秣馬,穩步推進南北極考察工作。
2004年-2013年 飛速發展
青島隊長帶隊參與國際營救
經過第1個10年的拓荒之旅和第2個10年的上下求索,我國極地考察工作在第3個10年迎來飛速發展期,科考實力與國際趨平。
這期間,在國家經濟快速發展的支撐下,我國的極地考察工作向縱深發展,“啃了許多硬骨頭”。
2007年12月 史久新參加中國第24次南極考察
2007年第24次南極考察史久新海豹洞下放CTD觀測
“我們啃的第一個硬骨頭就是首次在南極制高點冰穹A上建考察站,這比在南極沿岸上建站要難得多。”中國海洋大學海洋與大氣學院教授級高工矯玉田說,他曾12次參加南極考察,10余次北極的國內外科學考察。
2008年,在中國第25次南極考察中,他作為科考隊員一同前往南極,見證了昆侖站的建設。“當昆侖站宣布建成時,現場的所有人都激動不已。”矯玉田說,昆侖站是南極大陸的最高點,這讓所有科考隊員非常自豪。
隨著國際地位提升、科考能力得到認可。在2007-2009年的國際極地年,我國首次參加國際極地年,提出國際極地年中國行動計劃。
隨之而來的,我們與國外的交流越來越多。
2007年,中國海洋大學與國家海洋局極地考察辦公室簽署協議共建“極地海洋過程與全球海洋變化重點實驗室”,這是國家海洋局極地考察辦公室與高校共建的三個實驗室之一,趙進平擔任實驗室主任。
作為實驗室成員的史久新回憶,從那時起,中國海洋大學與美國、加拿大、挪威等國家的考察團隊進行多次北冰洋考察合作,我國也第一次擁有了北極連續一年的觀測數據。
從2008年開始,北極考察也從原來的四五年一次,改成一兩年一次,我們探索極地的腳步不斷加快。
2010年8月,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參加第4次北極考察在北冰洋海冰上觀測
2016年第7次北極考察,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王明峰無人機測融池
2010年8月 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參加第4次北極考察在北冰洋海冰上合影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讓全世界都交口稱贊的救援行動。
2013年11月,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起航,矯玉田擔任科考隊南大洋隊的隊長,這是他第10次南極科考,1960年出生的他,當時53歲。
2014年1月,考察隊在完成中山站部分任務前往長城站途中,突然接到俄羅斯“紹卡利斯基院士”號在南極被困的求救信息,當時船上有52名乘客被困,情況危急。矯玉田說:“在極地,只要遇險最先考慮的是救援,雖然極地科考的窗口期有限,但人命關天,并且當時‘雪龍’號距離被困船相對較近,所以我們第一時間采取救援。”
但由于冰面太厚,距離被困船只不到2公里時,“雪龍”號無法再前進。所以就采取第二方案,用我們的直升飛機先將人救下來。但直升機很大,被困船周圍全是浮冰,無法撐住直升機,科考隊員就想到用我們船上的木板搭建一個臨時停機艙。
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中,雪龍號部分隊員 鋪設直升機臨時的懸停坪
而此時,南極的冰山隨時有壓過來的風險,危機時刻,“雪龍”號上包括矯玉田在內的眾多科考隊員爭分奪秒地投入到搭建停機艙、營救被困人員的工作中。
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中,雪龍號解救被困船
經過7天的奮力營救,科考隊員終于成功將被困人員救下。這一行為獲得當時國際社會的大加贊譽。
中國第30次南極考察中,成功完成救援后,雪龍號部分隊員在被困船前合影
“這10年可以說是科考能力和國際地位雙雙飛速提升的十年,我們的科研實力已經達到國際水平。”矯玉田說。
2014年-2024年 “雙龍探極”
極地考察更深更廣,青島女性嶄露頭角
最近這10年,青島各科研院所在極地考察中參與的廣度、深度、力度不斷加深。
極地考察隊員中,女性逐漸嶄露頭角,中國海洋大學海洋與大氣學院曹勇就是少數中的一位。她于2016年參加中國第7次極洋考察,2021年-2022年參與第38次南極考察。
2016年,曹勇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等待登陸黃河號小艇出征短期冰站
曹勇參加第38次南極考察回收潛標
“在極地考察中,對女性最大的考驗是體力。”曹勇說,在北極考察中,她的一項工作是在冰站上測冰厚,需要拉著20多斤的探地雷達,在100米×50米的方形區域內,按5米見方的小方格像貪吃蛇拖著探地雷達來回走,為了充分利用冰站上的3小時,這期間她一般不會休息。由于探地雷達是黃色的,隊員叫它“小黃狗”,“我們都戲稱自己在北極遛狗。”
2016年,曹勇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
2016年,曹勇(左)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
2016年,曹勇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出征長期冰站
2016年,曹勇(左)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測量冰厚
2016年,曹勇參加中國第7次北極考察,長期冰站成功布放ITP
“與自然相比,人類太渺小了,我們對自然的探索遠遠不夠。”曹勇說,做科研一定要到現場看,以前從來不會想到冰可以是一層一層的,它會形成冰-水-冰-水三明治一樣的形態。“未來希望能有更多機會去到極地。”曹勇說。
曹勇乘吊車登陸黃河艇
2022年2月,中國海洋大學教師曹勇(中)參加第38次南極考察在“雪龍”號船前合影
除了中國海洋大學,青島眾多其他科研院所也在極地考察中發揮重要作用。
2017年,自然資源部北海局再一次加入到極地考察中。這一次,他們的任務是在南極長城站建驗潮站。
“主要為觀測海洋潮汐數據,這對我們研究海洋科學有重要科學意義。”自然資源部北海預報減災中心副主任趙鵬說。
趙鵬跟隨第34次、35次南極科學考察赴南極長城站,籌備建站工作,最終經過60天的奮斗,我國首個極地業務化驗潮站終于建成,實現了無冰期的潮位業務化觀測。“現在在自然資源部北海局能實時觀測到距離青島17000多公里的南極長城站的潮汐觀測數據。”
這10年間,我國在極地裝備上有了重大突破,2019年,中國首艘自主建造的極地科學考察破冰船“雪龍2”號交付使用,這是全球首艘采用船艏、船艉雙向破冰技術的極地科考破冰船。
中國進入“雙龍探極”時代。
越來越多的科研工作者乘著“雪龍”號、“雪龍2”號考察船前往極區頂峰冒雪,進行極地考察,我國極地考察保持持續加速度。
2019年,中國第36次南極科學考察中,山東省科學院海洋儀器儀表研究所研發的我國首套極區相干測風激光雷達系統成功部署在南極中山站,填補了我國對南極大陸低空(0-3km)大氣風場探測的空白。
在剛剛結束的第40次南極考察中,來自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的王新良再一次登船,開展南極磷蝦資源相關研究,這是他第九次執行南極科學考察任務。通過對氣候變化背景下南極磷蝦及相關生物的種群資源調查,為南極磷蝦資源養護和可持續利用提供進一步的科學支撐。
極地考察工作的不斷推進,離不開科考船的升級。
從1994年參加第11次南極考察至今,史久新的極地考察走過了30年,這期間他多次搭乘“雪龍”號,也見證了我國極地考察船的變遷。
2010年12月中國第27次南極科學考察,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孫永明在風雪中讀取數據
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孫永明參加中國第27次南極考察2010年12月在中山站固定冰上與考察隊領導及校友合影
2016年12月中國第33次南極科考,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生侯賽賽進行冰厚測量
史久新說,2003年第二次北極考察時,“雪龍”號進行了改造,增加了科考隊員住艙和實驗室,這一次他不用睡在沙發上了。
2008年第24次南極考察,“雪龍”號此時經過一次大改造,甲板以上部分全部重建,實驗室和觀測儀器有了質的提升,配備一套表層自動采水系統,實驗室還有了網絡。
2018年3月,史久新參加第34次南極考察,“雪龍”號船頭結滿厚厚的冰
2018年3月,史久新參加第34次南極考察,“雪龍”號船頭結滿厚厚的冰
2018年,史久新參加第34次南極考察
2024年,第40次南極考察中,他又乘坐了“雪龍2”號,“感覺更先進,實驗室的設計思路非常先進,船上配備的都是國際上最先進的設備。”史久新說,就像見證老朋友在一點點變得更好一樣,非常欣慰。
7月5日,隨著新一代破冰調查船“極地”號入列,我國極地考察又添新兵。
“在這些大國重器的支撐下,我國的極地考察工作一定會繼續劈波斬浪、再創佳績,步入下一個更好的40年。”史久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