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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記憶 魯海:83歲,青島文史專家
劉振華:89歲,中華書局青島分局經理劉錫九之女
1938 “那是青島最黑暗的春節” 1938年的春節,戰火烽煙四起,不復喜慶,甚至無法平靜。今年83歲的魯海對那年的春節記憶猶新。1938年1月10日,日本登陸青島。日本人飛揚跋扈,路過的行人須向他們行禮,大家都繞著他們走。在魯海的記憶里,那是青島最黑暗的春節。
此時,魯海一家搬到了中山路1號國際俱樂部。1938年1月30日是除夕,31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沒有過年的心情。往年春節的天后宮廟會熱鬧得很,十之八九的老百姓都會去參加,而這一年,天后宮異常冷清,百姓們都待在家里過年,一方面是不敢去,畢竟外面兵荒馬亂,因而人心惶惶,一方面是不愿去,免得見了日本人還得點頭哈腰。日本占領青島之前,沈鴻烈實行焦土抗戰,炸毀了日本九大紗廠,日本僑民都撤走了,中國人也走了很多,正月初一到十五,街上很多店面沒有開張,這個“年”,過得冷冷清清。
今年89歲的劉振華對1938年春節也有深刻印象。在她的記憶里,以往過年就是“玩兒”。“那時候還是小孩子,過年就是穿新衣服,拿壓歲錢,去天后宮趕趕廟會,那里有燒香的、撞鐘的、捏面人的,很熱鬧”。劉振華說,劉家算是個“半新半舊”的家族,別人家“請祖宗”、燒香、掛家譜,他們家把這些形式都省略了。但有一項活動,劉家不僅沒有省略,反而大張旗鼓,那就是拜年。劉振華的父親劉錫九在青經營中華書局多年,人脈廣博。過年是個聯絡感情的好機會,每到這時,劉錫九就租一輛車,帶著他們全家人去給親人和朋友家拜年。
但是,劉振華一家的拜年活動到1938年就不再像從前一般聲勢浩大了,親人、朋友還是要去探望、問候的,只是低調了許多,出去后很快便回來,因為外面起了戰事。戰爭使人們過年的活動也簡化了,劉振華會和同學相約著去看電影,每次出去,父母都會叮囑她早些回來。戰爭結束了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當時的劉振華寫了一篇文章,她至今記得很清楚,大意是說,抗戰時期,我們在淪陷區的學生根本沒有快樂。這是劉振華當時心境的真實寫照。
段存欽:96歲,曾任嶗山抗日游擊隊李先良秘書
1945 “抗戰勝利比過年還高興” 抗日戰爭時期里,段存欽幾乎沒有過過年。段存欽今年已經96歲高齡了,曾在嶗山抗日游擊隊里擔任李先良秘書。在他的回憶里,“部隊里是不過年的,沒有慶祝活動,沒有補貼和獎勵,也不改善生活,還是喝白水、吃地瓜干”。春節將近之時,連隊把大家組織起來開大會,“主要是講紀律,部隊里隨時處于備戰狀態,對紀律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除了講紀律,再就是鼓舞士氣,段存欽說,雖然春節本應是與家人團聚的節日,但特殊時期,保家衛國任務在身的戰士們對艱苦的條件都沒有怨言,“首長一直激勵大家,一定要堅持把敵人趕走”。這是支撐他們艱苦作戰的信念。
經歷了長久的黑暗和困頓之后,1945年,青島人民焦急等待的光明時刻終于到來。大年初一,放了一天假,但是段存欽還是在部隊里,沒有回家。這些年的春節,家人的團聚他幾乎全部缺席,思家心切,也心懷歉意。無奈白天工作脫不開身,到了晚上段存欽才搭著別人的順風車,回家看望了自己的母親。
日軍被打敗,進了臘月門,百姓們再不也用擔心有附近據點的日軍前來掃蕩,滿心歡喜地以為終于能過一年像樣的春節了。但是,黎明破曉之前,仍有頑固的黑暗勢力在作怪。雖然青島的日偽政府還在大肆鼓吹“日中親善”,為春節粉飾出太平和喜慶的假象,但是飛漲的物價再次將百姓陷入水火之中。檔案數據顯示,1945年春,青島物價暴漲至1937年7月之前的四倍,營業稅按照1944年的八倍征收。鈔票仿佛成了紙片,當時青島的物資本來就比較匱乏,日本人還把大批物資向本國轉運,這對青島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據段存欽回憶,別說購置年貨了,能保證買到日常的生活必需品就算不錯了,“當時人們只能勉強地維持生活”。
1944年間,青島市民多次被迫向日軍繳納“獻金”,在動蕩時期,個體命運難以自我掌控。1945年春節期間,青島發生了一次轟動全國的血案。正月初四那天,偽華北勞工協會第一訓練所內,280多名勞工發起暴動逃跑,日偽軍警開槍鎮壓,造成24人死亡的慘劇。這給當時的青島市民帶來了極大的悲憤。人們只是希望能在戰火中偷得片刻安寧,但日本人殘酷地擊碎了青島百姓這僅有的一點期盼。
半年后,日本天皇裕仁宣布無條件投降。在段存欽看來,“抗戰勝利比過年還高興”。
聶希文:90歲,曾任中共地下工作者
1949 一份特殊的“年貨” 今年90歲的聶希文曾在青從事中共地下工作長達十年,直到1949年6月2日青島解放才公開身份。他位于遵化路22號的住宅,前身是四方一帶有名的子俸藥房,也是他抗日活動的秘密據點。聶希文利用父親開辦的這家藥房,收集情報,掩護同志,資助革命事業,奮戰在抗日的隱秘戰線上。1949年的春年,別人在熱熱鬧鬧地忙年,聶希文也在“忙年”,只是他的“忙碌”悄無聲息,不敢聲張,因為他在置辦一份特殊的“年貨”。
那時,分送賀年片不僅是學生們的愛好,各商家為聯絡感情,也在除夕夜互送賀卡。用一個紙盒子,糊上紅紙,寫上“恭賀春節”幾個大字,掛在貼有春聯的大門上,供接收賀年片之用。街市商鋪如此一布置,年味濃濃。聶希文選購了一些賀年片,運用在解放區學來的印刷工藝,用家里藥房用來印制藥品包裝紙的油印機,在上面印上了宣傳中共對敵區政策等內容的簡明文字,“都是偷著印的,用布把窗戶遮起來,把燈泡也包起來,時間長了,燈泡都把布燒著了”,聶希文的兒子聶新建說,常年做地下工作,為不使敵人辨認出筆跡,聶希文須變換字體,印這些“賀年卡”,他改用一種長方形的字體刻版,至今他寫的漢字仍被人說是“豆芽體”。除夕夜,在鞭炮聲中,聶希文帶著印好的“賀年片”來到四方的商業中心海云街,把賀年片投進各商家大門上掛起的“紅箱”內。他還與戰友胡升堂、陳維風同志,把賀年片和勸降信之類的宣傳品裝上信封,貼好郵票,投進不同街區的郵筒里,寄往國民黨一些要員家里,讓他們知道,“末日不遠”。
大年初一,聶希文作為子俸藥房的少掌柜,穿上新衣,去各商家以拜年為由查看反映。先到藥店對門的聚昌綢布店,他們用手指打著“八路”的暗語,悄聲說,“八路快來了,賀年片都送到家門上了,你們沒收到嗎?”聶希文親眼見到工作的效果,內心充滿喜悅。
在聶希文從事地下工作的十年中,提心吊膽的體驗對他的家人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聶希文的兒子聶新建說,地下工作者不是離開家庭到戰場上去,有時反而需要家庭作為掩護,“一旦被發現,必然會牽連到家人,甚至會株連九族”。因此,聶希文隨時都處于警戒狀態,睡前會把衣服和鞋子整整齊齊地放好,以備有突發情況之時可以摸著黑立即穿好、出走,家里也早就設計好了出走的秘密路線。聶新建聽父親說,當年為了分發這些卡片,半夜了,他才回到家中,家人看到他平安回家,心頭的石頭落地,這才開始坐下來吃過年的餃子。
辛忠香:70歲,青島本地居民
1964 一瓶白酒的奢侈 在辛忠香過往的人生里,前半段的“年”是和饑餓相伴的。辛忠香1945年出生于湛山村,父親是工人,母親沒工作,家里有六個孩子,吃穿用度捉襟見肘。“那時候過年根本就沒什么吃的,能吃個餃子就算不錯了”,辛忠香說。除了餃子,留在辛忠香記憶里的還有吃不到的橘子味道。父親買回來幾個橘子,作祭祀之用,她和弟弟妹妹們每天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放在桌臺兒上的橘子,聞著酸甜的氣味流口水,不管饞蟲再怎么發作,也不能偷吃。
除了沒好東西吃,過年也常常面臨沒有好衣服穿的窘境。新衣服不敢奢望,入冬之初做的棉襖棉褲就是過年的服裝了。辛忠香說,棉襖棉褲平時穿的衣服都必須用別的舊衣服在外面罩著,過年的時候才直接穿在外面,當作新衣服,“父母不讓直接穿在外面,怕穿臟了穿舊了,過年穿舊不好看了”。這樣的困頓,使辛忠香在外出之時,心里是露怯的,“上學以后,別人都成群結隊地去老師家里拜年,我都不好意思去”。
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辛忠香,深知糧食的珍貴,饑寒交迫之時,一個白面饅頭就是上等食品。上中專的時候,從食堂買到的白面饅頭,她都不舍得吃,總是留著帶回家給父母。后來上山下鄉,難得有一次,在食堂領了兩個白面饅頭,“不怕你笑話,我沒出食堂門就吃完了”。正是由于這樣的經歷,“年”在辛忠香的記憶里總是和食物掛鉤的,溫飽即是滿足。
1964年春節,辛忠香已經工作了,手里已經有了一點兒余錢,托自己在小賣部的朋友給父親買了一瓶景芝白干。過年的時候,有同事來家里拜年、做客,父親拿出酒來,邀請他們“喝兩口兒”。“大家都挺意外的,因為當時這個酒不好買,父親就說,我女兒買的,聽上去很自豪”。辛忠香覺得,從吃不飽飯的年代里走過來,過了那么多貧寒的春節,能在過年的時候喝上一瓶景芝白干,也算是奢侈的事。
“現在過年,根本就不用擔心吃的穿的了,我和老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買什么買什么,現在的生活,天天都是過年”。從“窮年”到“富年”,辛忠香身上濃縮著眾多平民百姓的生活印記。走過物資匱乏的年代,走過自然災害的時期,日子在一天天得變好,過年也就成為越來越喜慶的事。本版文/實習生 李曉宇 孫曉陽 記者 付曉曉 張文艷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張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