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的天山武林大會上,梅花螳螂拳傳承人王聚勝表演拳術。
天山武林大會找到王聚勝時,已經80歲高齡的他沒有猶豫,雖然從青島坐5個小時飛機到烏魯木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王聚勝堅持要去,這位太極梅花螳螂拳傳人希望向更多的人展示傳統武術。
當武林大會成為輿論的笑談時,王聚勝有些悲傷 ,他想起以前世人對武林是抱有敬畏和幻想的,他努力恪守傳統武林習俗,卻發現在商業化浪潮中,武林門派成了各種俱樂部,傳統武術被改編成花拳繡腿,成了賺錢的工具。
另一位參加武林大會的青島武人、嶗山派慈善門掌門陳世富沒有王聚勝的執拗,經濟壓力之下,他選擇將傳統武術推向市場,創編動感減肥術和丹田內壯功等,用慈善門第四代掌門人身份開門收徒,意圖在商業化和武術傳承推廣之間找到平衡。
老習武人收徒不收錢
武俠小說中的螳螂拳并不是什么名門大派,卻被認為“經久不衰”,尤其在青島非常流行。
80歲的王聚勝是太極梅花螳螂拳界最年長、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至今仍然恪守傳統的武林習俗,他從不公開收徒,收徒弟需要有熟人介紹才行,也從不收錢,“當年師傅教我也沒有收錢,收錢就傳承不下去了。”
王聚勝沒有專門的練武場地,住在浮山新區的他在附近的山上找了一塊場地練武用。“現在在武館里教的,有很多都是花拳繡腿,一個月交一兩百塊錢,你不去,師傅也不找你,這能練出什么東西來。”
王聚勝的執著源自于建國初跟隨師父學拳時傳承下來的武林習俗。
18歲那年,在交通局做裝卸工人的王聚勝經同事介紹,拜郝家太極梅花螳螂拳一代宗師郝斌為師 ,系統學習太極梅花螳螂拳。
史料記載,螳螂拳為明末清初膠東人王朗所創,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螳螂拳從萊陽傳出后,先后有多位傳人到煙臺、青島傳授嫡派螳螂拳,傳授螳螂拳的國術館遍布膠東,由于習練者眾多,逐漸形成了現今太極梅花螳螂拳等四個拳派。王聚勝師從的郝斌正是郝家太極梅花螳螂拳的第三代傳人 。
建國之初的青島武林正處于蓬勃發展中,一批在舊時國術館訓練過的拳師繼續設場收徒,傳授各自流派的武技,除了螳螂拳,在青島教授拳法的還包括孫臏拳大師孫文賓、練習長拳的馬文章、擅長查拳的徐杰三等著名拳師 。
彼時,各大武林門派往往最看重的就是傳承,如果得到了一個好徒弟,那就是代表本門的拳術和功夫能夠傳承下去的,所以師傅教徒弟一般都不收錢。
“我們那時候練武得有熟人介紹才行,大家都是爭破頭想去學武,師傅也樂意傳授,而且徒弟拜了師傅,那就是一家人了,雖然不收錢 ,但逢年過節,都會去看望師傅。”王聚勝說。
從一開始練拳,師傅就教導王聚勝,拳法里出功夫的都是基本功,要吃苦。練拳最基本的是要忍耐,要堅持。“師傅說,練拳有三關,第一關是站樁的基本功練習 ,第二關是結婚,第三關是就業,就是結婚工作之后也不能耽誤練拳,不然就荒廢了。”王聚勝回憶道。“那時候白天上班,只有白天大清早起來和晚上上完班后的時間用來練功。”
習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俠義 。王聚勝遇到不平之事時,無論自己還是他人,往往會站出來打抱不平 ,早年還曾為此得罪過單位領導,落得工資“三級沒漲”。
門派傳承“餓死不倒桿子”
和王聚勝一樣 ,嶗山派慈善門掌門陳世富骨子里也有一種對傳統武林的敬畏。
2002年,而立之年的陳世富在外云游多年后回到了老家黃島 ,到當地一所職業中專里當老師 ,并利用閑暇之余教徒弟練拳。
一開始,陳世富秉承傳統的收徒習俗,“練武的人首先是為了行俠仗義 ,而不是出去鬧事。”
“不是什么人想學就學的,收徒弟看緣分,還看武德,一看文身染頭發的絕對不收。”陳世富說,“武德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你要是老想著打架斗勇,那其實是練不好功夫的,因為你理解不了功夫的真正內涵。”
陳世富說,自己心里還留有那種傳統武俠師徒傳承的烙印。
按照陳世富的自述,他與嶗山派的結緣跟武俠小說里常見的“機緣巧合下碰到世外高人”的套路有著相似之處。
因為受電影《少林寺》的影響,出生在大場鎮的陳世富從小就在村里跟著一個師傅學習少林棍法。1984年,12歲的陳世富因為餓肚子,獨自離家混飯吃,從大場鎮一直走到了嶗山附近,遇到了嶗山派慈善門第三代傳人慈善老人 ,從此進入深山,改練道家內家拳。
“當時,我在路邊練拳,師傅看到了,然后展示給我他的拳路,我怎么著也打不到他,感覺很神奇,所以就跟著他學了。”陳世富還記得,慈善老人很喜歡他,還經常給他買姜糖吃。
期間,陳世富曾輾轉游離于各大門派,但因為被慈善老人指為門派繼承人“頂門弟子”,千叮萬囑“餓死不倒桿子”,陳世富才“將門派的傳承作為比生命還重要的事業。”
質疑聲中謀生存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陳世富并沒有對外宣傳他的嶗山派慈善門傳人身份。只是在2012年12月,陳世富參加了一個由中國民間武術家聯合會組織的大會,大會組織方將其稱為“嶗山派掌門人”,自此之后,“嶗山派掌門人”的名號不脛而走。
不同于有傳承的螳螂拳派,曾主編過《青島武林百年》的青島市武術協會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周濤對嶗山派提出了質疑,“應該說青島沒有嶗山派,如果說嶗山派武術,那應該起源于匡常修道長,這個是歷史上存在的。”周濤告訴記者,“武林門派最講究的是,有傳承,有淵源。”
對于外界質疑的傳承問題,陳世富專門委托一個弟子去查找相關資料,“嶗山派秘傳門派是特殊歷史條件下的產物 ,因而沒有任何文字記載,一直秘密傳承。”
為了證明本門功夫的厲害,陳世富往往選擇傳統武林慣用的路子,請人直接“切磋”。在8月6日的天山武林大會論道現場,當聽到現場觀眾起哄時,陳世富直接邀請兩個觀眾上臺比試,在對方擒拿陳世富時,陳世富用拳法的旋勁拿住對方手腕,卻因為用力過猛差點將對方手腕弄傷。
民間對于傳統武術一直不乏質疑聲,特別是2007年在中央電視臺開播的《武林大會》讓觀眾更加懷疑,傳統功夫是否真那么厲害?
“那個武林大會我看過,因為規則限制,練武的人和沒練武的人上去比試沒有區別。”陳世富告訴記者,比武規則中禁止使用擒拿、破骨等招數,更不能碰一些要害穴道,這恰恰限制了傳統武術的發揮,“中國傳統的武術講究的是實戰性和技巧性,講究用最大的力量攻擊對方最弱的地方,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化解對方的進攻。”
爭掌門寶座不再靠“武斗”
有武林門派的地方,就會涉及到掌門人繼承的問題。
雖然官方不再承認武林門派,但是民間關于掌門人繼承的爭論還是相當激烈,單單一個太極梅花螳螂拳,就有三個掌門。
2011年10月15日,青島武術協會召開了“青島市武術協會第二屆螳螂拳學術研討會”,最終認定螳螂拳分為四大拳派:太極梅花螳螂拳、太極螳螂拳、七星螳螂拳、鴛鴦螳螂拳。其中太極梅花螳螂拳的傳承人引發了極大的爭議。
太極梅花螳螂拳拳派的掌門人之爭主要牽涉到孫德龍和張維福兩人,從傳承來看,兩人確實是該拳派的傳人 。孫德龍是太極梅花螳螂拳第三代掌門郝斌的徒弟加外甥 ,還是青島郝斌太極梅花螳螂拳推廣中心的法人 ;張維福則是郝斌的徒弟孫雪坡的徒弟,也就是郝斌的徒孫,同時也是青島太極梅花螳螂拳武館的法人 。張維福和孫德龍都曾稱自己是第四代掌門。
后來,王聚勝也站出來認為,他才是太極梅花螳螂拳的掌門人 ,因為郝斌的遺囑中明確指定他來繼承這個拳派的掌門,“郝斌去世后,給我留了遺書,當時這個遺書是交給了市北區武術協會,由協會轉交給我,但時任武術協會會長的孫雪坡將這個遺書壓了23年,直到2007年我才知道。”王聚勝說,現在學生和師兄弟都認可他這個掌門。“師傅走時,東西都留給了我,包括劍棍等器具,還有拳譜。”
“王聚勝確實是太極梅花螳螂拳的傳人之一,是武術界的前輩,至于掌門人他可以自己叫,武術協會對于這些舊習的態度是關起門來怎么叫都行,但是作為協會,我們不承認這個。”對青島武林非常熟悉的周濤說,武術協會現在推崇的是設場地教學,只要大家認可你優秀,認可你的拳種,就可以教學,“但作為拳種,如果想要成為正式的傳承人,必須要有法人資格 ,在民政局登記、在體育總局注冊,這樣我們才承認。”
但注冊武館所需要的場地、注冊資金、教練資格證等條件,王聚勝一樣都沒有,最終在官方認定的太極梅花螳螂拳傳承人中,孫德龍和張維福并列入選,沒有王聚勝。
當然,這個認定、爭議過程,已沒有舊時門派之爭中的過招、比武等“武斗”,顯得“文明”了很多。
是掌門人也是老板
王聚勝一直不愿意將傳統武術跟商業扯上關系,他覺得,如果有人樂意練這些傳統武術,不應該收錢,更不應該利用這個來賺錢。
不同于王聚勝的堅守,嶗山派慈善門第四代傳人陳世富在經濟壓力之下,開始思考,如何利用功夫賺錢。在一邊當老師一邊教徒弟的日子里,正趕上女兒剛上幼兒園,一個月600元的幼兒園費用都讓陳世富感覺很困難。
“當時不想傳下去了,嶗山派慈善門的武功可能傳到我這里就廢了。”陳世富說,“我就是去賣個菜也能養活自己。”
2007年,陳世富辭去教師工作,和妻子開了一家健身俱樂部,當起了老板。“光買器材就花了70萬”,希望利用傳統武術幫助人們健身養生。
當時體重260斤的陳世富為了減肥,自己根據中華傳統武術氣功與中醫義理創編了動感減肥術,并借此推廣,“我自己嘗試過,半年減了60斤。”
此外,陳世富還根據傳統武術教授調節內分泌、防治臟腑疾病等的丹田內壯功和周身大練法,他自稱是“健身俱樂部首席養生指導師 。”
但無一例外,這些功夫都沒有得到認可,健身俱樂部開業一年后,由于經營不善,停業關閉。
對于武術用減肥和養生來吸引人,周濤認為無可厚非,“這個就像太極拳,利于身體健康,這個我不反對。但如果你說得很玄,估計人們也不會相信。”
2008年6月,原膠南市武術協會成立,陳世富任秘書長,同時,陳世富成為了膠南市武術協會武術訓練基地總教練,武術協會每年暑假招收學員,以此作為收入主要來源,但協會的培訓班一直不溫不火,讓陳世富不是很滿意,“現在我正式收的徒弟只有3個人,帶過的學員不到200人。”
雖然開始走向市場辦各種武術班,但陳世富仍認為,徒弟和學員不是一回事。
“學員就是教一些基本的套路,因為傳統的武術很有殺傷力,不能輕易教別人。”對于教授徒弟和學員的內容,陳世富有一個比喻,教徒弟的是傳統武術,是猛虎撲食,教學員的是為了參加武術比賽,是花拳繡腿,是孔雀開屏。
島城傳統武館幾乎全虧損
如今的武術界,其實早已沒有了門派的概念,更多的是以拳種來劃分的武術俱樂部。
“山東有四大拳種,魯西南地區的查拳,魯中地區的四通捶,青島地區的孫臏拳,再就是膠東地區的螳螂拳,這些都是有傳承的。”青島市武術協會常務副主席周濤告訴記者,其中孫臏拳和螳螂拳還入選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統武術項目。
現在,拳種的傳承最重要的形式就是通過俱樂部的教學傳承。
根據青島武術協會統計,青島現在有22家武術俱樂部,其中四分之一教螳螂拳,四分之一教長拳,四分之一教太極拳,四分之一教散打,只有一家是教孫臏拳的。同時,很多俱樂部的法人也同時是傳承人,比如青島太極螳螂拳俱樂部的法人王勇同時也是太極螳螂拳的傳承人。
顯然,如果固守傳統的拜師學藝模式,一些拳派的傳播渠道會越來越窄,消亡也就在所難免,所以市場化的俱樂部是一個不錯的嘗試。
“現在體育市場化嘛,武術作為一個體育項目,走市場化也是不可避免的事。現在體育協會,要求我們各個俱樂部也要走市場化道路,但是應該說難度很大。”周濤告訴記者,本身武術這個市場就比較窄,從業人數也少。
青島武術界一位人士告訴記者,現在辦武術俱樂部的,如果是教傳統武術的,幾乎全部都是虧損的。“一個武館的租金一年是5萬塊錢,收學費一個學員收1000塊錢,得50個學員才夠租金錢,教練基本都是免費教了,而且現在哪有那么多孩子來練這種傳統武術。”上述人士告訴記者,傳統武術注重實用性,沒有技巧,練得又慢 ,很多孩子還是喜歡像散打和跆拳道等花哨的東西。
上述人士告訴記者,現在用傳統武術最容易賺錢的是在國外。“國外有個活動邀請我去表演傳統武術,表演一場能獲得5000美金的收入。”這位人士無奈地表示,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陳世富告訴記者,黃島區政府提供了免費的場地,學員交的學費剛好夠用來支付教練的工資。“如果沒有免費的場地,單純用教拳來盈利太難了。”
“大家通常把武術當作健身的手段和方法,所以完全以武養武,很困難。”周濤說,現在武術俱樂部還是主要以招生來供養俱樂部生存,其他的像搞培訓,賣武術器材和服裝還是次要的,武術俱樂部可以發展其他的一些項目來支撐運作。
不能只剩下“
生意經”
與青島各拳派還在商業化的初始道路上不同,一些大的武林門派如少林、峨眉等的生意越做越大,就連后起之秀的青城派和崆峒派等都在商業化的道路上愈來愈成熟。
在天山武林大會上,青城派劉綏濱是最忙碌的人。“之前武林大會組委會向我發邀請的時候我在香港,也是為了推廣青城太極,但一接到邀請,就回來了。”而8月7日,武林大會結束的當天晚上,劉綏濱就乘坐飛機飛回成都,參加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體育項目展表演。
這位自稱是第36代掌門的青城派少壯派,利用一切可能的商機和武術扯上關系,他現在的目標是為了讓青城太極在全球發揚光大,為此他簡化了太極的招式。
“現在的青城太極六式是從太極三十六式演變過來的,只有很簡單的六個招式,所有人都能練。”劉綏濱說,“我現在就愿度全球一億人練太極。”
劉綏濱很懂得與網友互動,面對一些人的挑釁,劉綏濱幾乎不怎么發怒,當有人說天山武林大會各門派都是花拳繡腿時,劉綏濱和顏悅色地說,網上有視頻,可看下是否像某些媒體所貶低的那樣。
他總是不失時機地向大眾傳播推廣他的手機應用軟件“青城太極站功”。現在青城派的產業已經遍布各個領域,如練功服、茶葉、茶杯、明信片、書籍、光盤、養生酒等。
在劉綏濱看來,這一切商業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傳承青城武術。“無錢不足以養道,少林、武當、峨眉都不去賺錢,難道喝西北風么?現在武術門派都是民間門派,國家沒給一分錢。”劉綏濱說,“但武術的發展不能過于商業化,我們學的是道家文化,道家不能追求利益最大化。”
崆峒掌派人白義海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門派商業化的發展沒錯,但不要過于追求商業化。拿少林寺來說,少林功夫在八九十年代為弘揚中國功夫做出了不少貢獻,現在就過于商業化了。”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劉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