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青島|跨越星海,聆聽歲月回響 德縣路曾經是規劃的分界線,并曾“目睹”青島解放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張文艷
青島解放75周年,歲月的回響依舊。在歷史的脈搏中,感受那段激情的歲月。
6月2日,又一個紀念青島解放的日子。站在沂水路和德縣路交叉口,當年轟轟烈烈的慶祝游行,仿佛隨著微風由遠及近。
在德縣路上走過,幾乎穿越整個城市的滄桑歷程。紅墻不高,行人三三兩兩,在陽光明媚的上午,觸摸建筑的肌理,聽到的是穿越百載時光的吶喊和槍炮聲。繼續一場文化行走,采訪專家,與游客對話,在歷史與現實的對比中,體味道路與城市的獨特魅力。
見證解放
聆聽過75年前的歡呼
德縣路的起始點與沂水路交叉,作為見證者,它見證了城市的開啟,也見證了歲月的跌宕,更見證了青島解放時的歡呼和雀躍。
走訪德縣路,這里已經成為旅游必去的打卡地,也成為婚紗照拍攝基地。連續三周多次經過此地,邂逅了不同的新人。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那種美麗,那種幸福,感染了經過的路人。而75年前的這個季節,就在新人腳下的土地上,市民歡聚一堂,慶祝青島解放,彼時的幸福和開心,是飽經滄桑過后的青島,最為熱鬧的一次。
“青島人民廣播電臺,今天是1949年6月2日,現在報道新聞:人民解放軍正在進入市區,市民夾道歡呼,青島解放了!”那天傍晚,嘹亮的女播音員,將令人振奮的消息傳遍了青島的大街小巷,也傳遍了祖國大地。從德占到日占,再到國民黨統治,青島,終于迎來了人民當家做主的時刻!
這一時刻來之不易。
為了贏得勝利,中國人民解放軍突破了敵人的三道防線,從1949年5月3日到6月2日,經過一個月的艱苦卓絕的戰斗,終于徹底摧毀了國民黨反動派在山東及華北地區的反革命基地,使山東全部解放。
戰斗一直持續到1949年6月2日的上午8時,人民解放軍先遣部隊攻克了水清溝南山敵人的據點,部隊開始向市區挺進。為了避免戰火對城市的破壞,為了能把美麗的海濱城市完好無損地交還給人民,人民解放軍在進入市區之前,就決定快速挺進,禁止使用重型武器,力避同敵人進行巷戰。因此,在市區追殲逃敵中,中國人民解放軍神速推進,敵人慌不擇路,只顧逃命,先前的破壞計劃也幾乎落空,完全喪失了反抗的能力。
據《青島解放與接管》中記載,解放軍跟蹤追擊到四方區時,截下了敵人滿載彈藥的卡車,占領了火車站上的地堡,將敵人壓縮到海岸一帶。國民黨軍曾經依賴的美軍第七艦隊轉移到了公海。國民黨殘余爭先恐后地上船逃跑。在戰士翟同修的回憶錄中,我們可以看到,青島解放前夕最后的市區戰斗場面:6月2日上午8時,營部抽選18歲至19歲年齡段的20名精干戰士組建尖刀班,去執行一個特殊任務——搗毀國民黨第十一綏靖區司令部,翟同修為成員之一。“6月2日上午10點多,大港浴血阻擊戰,20個尖刀班的戰友倒下了9個,敵軍500多人,搞人海戰術,我們頂著尸體貓腰往前沖。我的鋼盔被子彈打得轉了3次。”眼看著敵人要過來了,老人回憶,當時的他緊張得心要跳出胸口了,大喊戰友趙剛趕緊開火焰彈。但是對方毫無回音,他回頭一看,趙剛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趕緊爬過去拉他一把,趙剛痛苦地看著腿,這時鮮血已流了一褲筒。盡管已經負傷,趙剛仍示意把他拉到墻根,忍著劇痛瞄準敵人射擊。眼前的火海令敵人回頭沿著冠縣路往南落荒而逃,直奔小港碼頭去了。
終于進入市區了,市民夾道歡迎。人民解放軍所到之處,都有熱情的迎接者。當部隊到達滄口時,中共青島地下組織組織一部分護廠隊員,分乘汽車到滄口迎接解放軍,護廠隊員、工人高舉橫幅,佩戴紅袖標,手持彩旗,高呼“歡迎人民解放軍”“慶祝青島解放”等口號。
人群中,時年12歲的蘇世廣,在浮山所目睹了村民們對解放軍的熱情,“人民解放軍排著隊、唱著歌整齊地出現在浮山所村的大街上,人們一片歡騰,比過節還熱鬧”;時年14歲的宋文修,在中山路一起迎接解放軍進城,他的腦海里,定格了兩名戰士抬著一名傷員的畫面……
而參加戰斗的戰士也圓滿地完成了任務,翟同修在回憶錄中說:“上午11時許,我們9人趕到團島。紅旗來了……我把紅旗緊緊抱在懷里,思緒萬千……勝利了!不易啊!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在紅旗上……”12時,美麗的城市青島終于完好無損地回到人民手中。
青島市軍管會、青島市委隨軍入市,青島市人民政府宣告成立。青島人民把萬人簽名的錦旗獻給解放軍,在軍民共慶勝利之時,中國人民解放軍青島警備司令部、政治部成立,各部隊進入市內擔負起保衛國防前哨的重任。就在青島解放當天,青島市軍管會接管青島廣播電臺,改名為青島人民廣播電臺,當晚開始播音,第一條新聞就是向全市人民宣布青島解放……
翻看老照片,我們不難發現,慶祝不只是一天。
連日來,鑼鼓聲、鞭炮聲以及歡樂的歌聲洋溢在島城上空。宣傳隊、鑼鼓隊載歌載舞,觀眾人山人海,各部門、學校都在慶祝青島解放。6月3日,山東大學舉行了盛大游行。
6月15日,全市人民舉行了10多萬人的游行大會,盛況空前。游行的起點在市政府大樓前,一顆紅星照耀在主席臺上方,市政府大樓前的臺階兩側是20余名解放軍戰士手執紅旗佇立,全市各機關、學校、民眾團體、各區居民等有140余個單位參加了游行。上午10點,主席臺四周響起了《八路軍進行曲》的雄壯歌聲響起,游行隊伍開始行動起來。代表們走到主席臺,向青島市人民政府的領導和青島警備區的首長敬禮獻花獻辭,之后,隊伍經過德縣路,湖南路、轉向中山路直達終點館陶路上的青島警備區司令部。沿途人山人海,市民舞動各色彩旗,高喊著口號,直到下午3點,最后一支隊伍才到達終點,結束了游行。
熱鬧過后,城市復蘇。
如今的德縣路與沂水路,綠意盎然,站在德縣路的盡頭,眼前是蔚藍的大海,身后城市的印記。
關于德縣路的故事,還有很多——
華洋分界
無形的路,有形的建筑
德縣路,是一條分界線,與規劃有關,也與城市進程中的一樁樁歷史事件相關。
這條看得見又看不見的線,畫下了城市的每一個節奏點。
1897年11月1日夜,遠在千里之外的菏澤巨野縣,十多個手持匕首、短刀的人跳進磨盤張莊天主教堂,殺死了德國神甫能方濟和韓理,震驚中外的巨野教案爆發。德國立刻有了侵占青島的借口。是年11月14日,在那個霧氣迷蒙的清晨,疾馳而來的艦船劃破了海面的平靜,也劃破了青島口那座小漁鎮的寧靜。
德國軍艦以操練為名,強行登上青島,隨即命令駐守此地的章高元限時撤離。這位曾經叱咤戰場的登州總兵,糊里糊涂地,喪失了守住國土的機會,也失去了之前攢下的榮光,成為他一生的恥辱。鐵碼頭上,海浪拍岸,孤獨與凄冷蔓延在海面上,也蔓延到了總兵衙門內。煙霧在一次次談判中散盡,租借膠州灣99年的《膠澳租借條約》,成為青島命運轉折的拐點。
自此,城市規劃開啟。
中山路,是貫穿規劃的中心,而德縣路,則用一條橫線,劃分了一條界限。青島文史專家袁賓久先生說,這種帶有明顯歧視色彩的分界,在中山路的道路上也充分體現出來,因為中山路以德縣路為界,分為了南段和北段,設置道路寬窄都不一樣,北段是中國人的大鮑島聚居區,當初規劃得明顯窄了許多。
德縣路與沂水路一東一西,環繞著總督山、觀海山的南麓,穿過圣米厄爾教堂后部,最終與中山路會合。德縣路為霍恩洛厄街,日本侵占時期叫治德町,我國接收青島以后才正式命名為德縣路。
德縣路的起端在總督廣場,2號位于湖南路與德縣路交叉口,是膠州帝國法院舊址,始建于1912年,1914年建成,建筑師為德國人漢斯·非特考爾,多年來都是法院的駐地。從侵占到回歸,法院大樓與膠澳總督樓一起,守護著城市的莊嚴,也見證著城市的變遷。
德縣路3號是這條路上最早的建筑,它是膠澳總督牧師的私宅,始建于1901年,建筑面積為530平方米。首任督署牧師威廉1902年6月在此地居住。牧師因為私下為王姓華人和德商的女兒伊凡娜進行主婚,違背了規定,被迫卸任。這棟建筑也就被賣給了德國人多克爾作為私人醫院,俗稱西醫院,在當時,是為數不多的向華人提供醫療救助的醫院。
這棟建筑風格鮮明,有一座樹林密布的小院,院落里有幾座帳篷,如今是一家咖啡館,大門洞開,等待著游客的到來。
德縣路4號,是著名的路德公寓舊址,始建于1905年。這家公寓當年是早期青島的臨時住所,含一日三餐的住宿費時價為一日6元,僅供早餐的住宿費為一日4元,全家住宿及長期包房有優惠。日本侵占青島后,日本醫生曾開辦了若規醫院。抗戰勝利后,曾先后用作市教育局、市衛生局的辦公樓等。
德縣路5號曾是青島日本工商人士組織商工會議所會長的宅邸,7號,曾是日本人井上美暢的私宅。9號是笹屋旅館,旁邊曾是遜清廣西巡撫李家駒的宅邸,人民醫院擴建時被拆除了。
穿越老舍公園的空地,走過孔子的雕像,就來到了德縣路14號,百年小學德縣路小學。1900年,德國傳教士白明德來青島開辦了一所學校,以他的中文名字命名為明德學校,有小學,也曾有過中學。著名鋼琴表演藝術家劉詩昆即畢業于這所學校。青島解放后,學校命名為德縣路小學。
德縣路23號曾是外商卜內門公司,歐陸風格建筑,是山東省優秀歷史建筑之一,解放后曾為衛生防疫站。
德縣路旁青島區、鮑島區之間原來有一片空地,1930年,天主教圣方濟教會申請在青島辦一所中學,政府劃撥建了青島圣功女子中學,校長周銘洗是著名作家許地山夫人周俟松的姐姐,所以由許地山寫了校歌。許地山和老舍是好朋友,周銘洗邀請當時在青島的老舍到校作過報告。武俠小說家王度廬一度在校任國文老師。青島解放后,學校改為青島七中,男女生兼收。
德縣路29號,近中山路處是一家著名的清真飯店,北京有家“餡餅周”,這里叫作“餡餅粥”,供應大眾化家常餅、荷葉餅等,冬天的涮羊肉在青島數一數二,飯店專門從北京請來廚師,從內蒙古運來羊肉,佐料也從北京運來。大眾化的“共和鍋”在一樓,二、三樓專用木炭火鍋。魯海先生曾說過,餡餅粥經理鐵子珍是京劇票友,“四大須生”之一的馬連良每來青島演出,都在這里用餐,成了鐵子珍的朋友。鐵子珍與“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也是朋友,京劇名凈、尚小云的兒子尚長榮是他的義子。1950年尚長榮在青島拜陳富瑞為師,儀式就在餡餅粥舉行。
德縣路的盡頭就是中山路,王姐燒烤門前,游客正在大快朵頤,德縣路的一端是莊嚴的政府機構,一端是市民的市井娛樂。
震驚中外
德縣路的槍聲
德縣路在青島除了作為分界線在業界大名鼎鼎,還因為歷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載入史書。
德縣路27號,青島第七中學,圣功女子中學舊址。門前的保安正在轉圈小跑鍛煉身體。對面的天主教堂里,響起了報時的鐘聲,幾名游客拖著行李箱走過,路邊的長椅上,三兩位女孩正在分享彼此手機里的杰作。一切祥和,溫馨。
1937年的8月14日下午,德縣路上,也許當時也有過如今這安靜的時刻,哪怕非常短暫。
只是,幾聲響亮的槍聲,劃破了寧靜,也讓心底里本已經恐慌的人們更加害怕起來。七七事變剛剛爆發,整個城市都彌漫在未知的恐懼中。隨著槍聲的襲來,一名日本士兵應聲倒下,還有士兵倒地呻吟,緊接著,一輛載有兩人的自行車迅速逃離。或許,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暗殺事件。但,奇怪的是,僅僅5分鐘之后,停泊在海上的日本軍艦就已經將炮口全部對準了青島,幾百名海軍陸戰隊的日本士兵坐著潛艇在前海登陸,表示要保護僑民安全。
這足以說明,這又是日本人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盧溝橋事變如此,8月9日的上海虹橋事件也是如此,僅僅5天之后,故伎重施。
1937年8月14日那天的細節,多位文史專家曾經還原,張樹楓先生通過研究給記者講述了大致的詳細經過:下午2時左右,6個日本軍水兵組成的小分隊,以保護僑民的名義,公然在馬路上巡邏,于是,中國的陸戰隊和保安隊也派出了巡邏隊。“我當時詢問了一位老人,老人說兩支隊伍在一條馬路上迎面而來,快要撞到一起的時候自動錯開,誰也不說話,各自扛槍交叉走過,不對抗也不退讓。6人小分隊從德縣路往天主教堂方向走,突然從身后來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上的兩個便衣到日本隊伍身后,突然拿出手槍向隊伍射擊,事件造成一人死亡。
事件發生后,時任市長沈鴻烈立即簽發了通緝令,懸賞捉拿兇手,而此時的日軍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日本駐青島總領事大鷹正次郎,耀武揚威地訓斥沈鴻烈,要求武裝登陸,以保護日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并出示了一份兇手特征描述報告:“穿著土黃色的衣服。”而當時,中國軍隊的服裝,就是土黃色。日本人以為,演這么一出苦肉計,再配上一番恐嚇,青島必能收入囊中。然而,沈鴻烈并不買賬,大聲駁斥:“你連一個外交官最起碼的禮節都不懂,你沒有資格做外交官!”并表示沒有人證物證,且“青市尺寸土地,非日軍集大量鮮血以染之不能取也”,“青島工商財產多為日本所有,謀取和平才可以保全日僑日廠”。語帶威脅,也讓大鷹慌了神,只得“蒼白暈然而退”(李先良回憶錄)!
沈鴻烈并不是說說而已,他明白這是日本人的借口,便緊急調動軍隊,調來炸藥,做好戰斗準備。隨著調查的推進,事情的真相逐漸明朗,曾任青島市政府秘書的芮麟在《沈鴻烈長青島六載瑣記》中如此寫道:“1937年8月14日,日本海軍派遣幾名日本浪人,化妝成中國士兵,攜帶手槍潛伏在德縣路圣功女子中學對面的一條冷僻的胡同內,下午2時,一批日本水兵走過德縣路,潛伏在胡同內的日本浪人突然開槍,擊斃日本水兵一名,擊傷兩名。日本軍方大放厥詞,硬說中國政府無力維持地方治安,日本人生命財產毫無保障,日本海軍不得不登陸自衛。”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被擊斃的士兵有反戰情緒,所以日軍是借此一箭雙雕。德縣路事件后,他們無理地要求在浙江路上建了一座墳墓后,便不敢再采取其他行動。
不過,事情遠遠沒有結束,是年8月23日,日本召開會議,決定暫時放棄入侵青島,先撤走僑民。“日僑撤走以后,中國人的憤怒都撒出來了,把浙江路上的墳給扒了,今延吉路圖書館過去是日本的溫泉,中國人把那個溫泉也給砸了”,文史專家魯海先生曾說,那座墳墓讓當時的市民非常憤恨。
日僑撤離讓沈鴻烈更加擔心,掣肘日軍的砝碼已經失去,日軍定不會善罷甘休。果然,幾個月之后,他們又卷土重來!開始入侵青島,沈鴻烈執行命令,炸毀了日本在青的工廠和企業,實施了“焦土抗戰”,隨后完全撤防,留給日本人一堆工業廢墟。1938年1月10日凌晨,日本海軍第四艦隊分別從山東頭、沙子口等處登陸,青島再次陷入日軍的鐵蹄之下。
無論是城市的分界線,還是槍聲突起的事件,亦或是獲得新生的歡呼,德縣路都曾“親身經歷”。如今,道路上的大樹參天,粉刷一新的紅墻,延伸到孩童奔跑的公園,一切,顯得溫馨愜意,一切,其實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