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檔案:朱彥夫,男,漢族,1933年7月出生,中共黨員,特等傷殘軍人,曾任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黨支部書記。朱彥夫14歲參軍,先后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抗美援朝等上百次戰(zhàn)役。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他身負重傷,先后接受了47次手術,昏迷93天后,奇跡般地醒了過來,但是永遠失去了雙手、雙腳和左眼,留下了滿身傷疤。退伍后,朱彥夫拖著殘軀帶領鄉(xiāng)親建設家園,并將自己的經(jīng)歷體會寫成小說,用堅強意志和為民情懷書寫著自己的“極限人生”,被譽為“中國的保爾·柯察金”。
講述者:朱向欣(朱彥夫女兒)
我叫朱向欣,是朱彥夫的女兒,現(xiàn)在是淄博市沂源縣實驗小學的一名教師。姊妹6人,我在家排行老四。
戰(zhàn)場上的英雄
1933年7月,我的父親出生在沂源縣張家泉村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10歲時我爺爺被日本鬼子殺害,1947年,父親瞞著奶奶偷偷入了伍,隨大部隊南征北戰(zhàn)。在戰(zhàn)場上他作戰(zhàn)勇敢,10次負傷,3次榮立軍功,16歲入黨,先后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抗美援朝等上百次戰(zhàn)役。
1950年12月,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父親身負重傷,他回國先后接受了47次手術,昏迷93天后,奇跡般地醒了過來。那一年,父親17歲,他失去了雙手、雙腳和左眼,留下了滿身傷疤,右眼視力僅有0.3,體重不足30公斤,“身高”僅有1.32米。父親從一名叱咤疆場、生龍活虎的戰(zhàn)士,變成一個四肢全無肉骨碌……
父親一度想到了死,他要強,他不想當一個一切靠別人喂養(yǎng)的“寄生蟲”。他想過自殺,但沒有自殺能力。漸漸地,父親想通了,雖然疼痛每天伴隨著他,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拳頭,但他是共產(chǎn)黨員,黨員死都不怕,還怕活下去?!父親最先試著用殘臂自己吃飯,把飯碗、碟、勺子、窩頭擺在斷腿前,模擬吃飯。一個動作每天要琢磨練習成千上萬次,一氣兒練了幾十天,終于自己能吃飯了!接下來,還要訓練自己站起來!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這樣,他學會了自己吃飯、上廁所、裝卸假肢、刮胡子、劃火柴等等。
生活可以自理后,父親又有了心事:是一輩子在療養(yǎng)院里被人伺候著,還是回老家自力更生?“去”還是“留”,像當年的“生”還是“死”一樣,擺在了他面前。他輾轉反側,幾個不眠夜之后,他做出了一個不僅影響了他自己的一生、也影響了很多很多人一生的決定:回家!
脫貧致富的帶頭人
1956年, 我的父親主動放棄榮軍休養(yǎng)所的特護待遇,放棄祖國對他這個特殘軍人照顧,放棄后半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毅然要求回鄉(xiāng)自強自立。1956年春,父親回到了闊別9年的故鄉(xiāng)——沂源縣張家泉村,由此展開了人生中的第二場戰(zhàn)役!
1957年,父親回到家鄉(xiāng)的第二年,在村民的力薦、重托下,他毅然挑起了村黨支部書記的重擔。當時,父親完全是受命于困苦時期,他從此開始了一場持續(xù)了25年之久的、帶領父老鄉(xiāng)親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戰(zhàn)斗:和山斗,和水斗,和地斗,和電斗…
父親認為,脫貧先脫盲。全村700多口人,大多是文盲,父親騰出我們家四間草房中的一間,說服奶奶,用奶奶做壽器的木板做書架,自費買書,甚至辦起了全村歷史上第一個“圖書館”。發(fā)現(xiàn)村民們讀不懂書,他又開始張羅著建夜校,自己拄著雙拐步行到兩里地外的教室當教員。
那時候的張家泉村雖說只有500來畝地,但大多是貧瘠的山地。父親拄起拐,爬山間,進田頭,帶領鄉(xiāng)親們通過開山、填溝,為村里新增200多畝良田,全村人均達到了1畝地,解決了張家泉村祖祖輩輩都沒能解決的吃飯問題。父親還帶人開辟了40多畝果園,綠化了千畝荒山。張家泉村雖然有個“泉”字,但十年九旱,村民生活用水都困難,更不用說用水澆地了。父親去縣城請來水利工程師幫助測量和規(guī)劃選址,修建水池和水渠,實現(xiàn)了生活用水及灌溉澆田的夢想。
父親有句名言:“我缺手缺腳不缺鈣!”有人說他是鋼人,有人說他是特殊材料的人,他的意志確實不是一般的剛強,無人能比!冬閑時帶領村民打水井,他親自下井指揮,上來后鐵腿取不下來,與腿凍在了一起,血肉模糊的,我們都心疼得哭,他說疼才好呢,疼就知道自己還活著。為了制訂山地改造計劃,親自爬山越嶺地考察,他帶著17斤重的鐵腿,爬山太不容易了:站著走腿被磨疼了,就卸下鐵腿掛在脖子上跪著走;跪著走磨破了皮肉就爬著走;下山的時候就更困難了,站著走經(jīng)常摔跤,又不能跪著走或爬著走,他干脆扔下鐵腿身體抱成團滾著走。他經(jīng)常是四肢的創(chuàng)傷面剛結痂,又被磨破,流血化膿是常有的事。站著走,跪著走,爬著走,滾著走,這是父親當年的四種走法……
我父親真的是特別有想法特別有眼光的人,五六十年代他就想到辦圖書館和夜校,打水井、架水橋,填溝造田,架電通電:一個個山里人想都沒想過的大工程,都是父親的點子。
最為村民們津津樂道的是改造三條大溝的事,那時候村里溝多地少,有三條不能耕種的大溝。父親帶人把其中的臘條溝和舍地溝兩條大溝削高填低,平整成良田。但在改造最深的趕牛溝的時候,父親考慮到這是夏季泄洪的主要通道,不能一填了之。經(jīng)過反復察看地形地勢,他決定采用起碹的方法,保留趕牛溝的泄洪功能。他指揮鄉(xiāng)親們運來石頭,先在趕牛溝上碹起涵洞,然后再削高填低,在涵洞之上平出了60多畝良田。
村里的所有工程,包括改造趕牛溝、開井架渠,都是在父親帶領大家用自制的簡陋工具完成的,連砌井和修水渠的水泥都是村民們自己燒制的!他還號召成立副業(yè)社,鐵匠社、木工社、米皮社、饃饃社等,增加農民收入,這在當時的山溝溝里,可都是新鮮事兒。在父親的帶領下,村里面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張家泉村在縣里第一個有了拖拉機;第一個通了電;人均收入實現(xiàn)了全鎮(zhèn)第一,一個多年的落后村成了先進村,因為貧窮多年沒娶進媳婦的小村莊,迎來了一個個新娘,整個村子活了起來。
盡管生活艱辛,父親依然活潑樂觀。他當村支書的時候,自己編快書、寫歌詞、說相聲、演小品、吹口琴,農閑的時候,他就自己編歌領著大家唱,還在村里編排話劇。
25年的村支書生涯,父親興辦學校、發(fā)展教育;他發(fā)動群眾填溝造田、興修水利、架電修路、種植林果,千方百計發(fā)展農業(yè),歷經(jīng)艱難,終于帶領鄉(xiāng)親們走上了致富之路,過上溫飽殷實的好日子。
書不盡的極限人生
1982年,父親大病一場,漸漸體力不支,主動辭去了村支書的職務。家人如釋重負,覺得他終于可以放松下來過過悠閑的日子了。可是不久,父親又有了新的方向——寫書!他沒手沒腳,怎么想到寫書了呢?父親在《極限人生》里提到了兩個因緣:第一個,死去戰(zhàn)友的臨終囑托。父親的指導員犧牲前說過:“一個連的消亡,在戰(zhàn)爭史上算不了什么,但你要想辦法把這壯舉記錄成文,傳給后代,這很有意義。”第二個,共產(chǎn)黨人的使命召喚著他去寫:一次父親應邀去一所中學作報告,上學的重外甥跑來問他:“舅姥爺,同學們議論說,當年你們打仗那么拼命,是不是太傻了?您到處給人作報告,是不是拿了人家錢了?”這些話深深地刺痛了父親,作為歷史的見證人,作為共產(chǎn)黨人,他覺得自己必須告訴孩子們,世界上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還有很多安身立命的道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那段歷史寫下來。
1987年,在專程來看望的遲浩田將軍鼓勵下,父親終于拿起了筆。他讓母親把被子疊成“方塊”,墊在大腿上,再把寫字板放在被子上,弓背低頭,用嘴含著筆嘗試寫字。口水順著筆柄往下流,浸濕了稿紙,換一張重新寫!開始每天只能寫十幾個字。后來由于長期彎腰弓背,父親頭暈目眩,各處傷口的神經(jīng)疼痛難忍,似乎又經(jīng)歷了一次次手術的痛苦。
用嘴含筆寫,殘臂夾筆(抱臂)寫,鐵圈套筆寫。整整7年。苦熬苦寫了7年,反復修改了7遍。2000多個日日夜夜,父親翻爛了四本字典,很多時候,胳膊翻書不方便,他就用嘴唇翻,用舌頭翻。用掉半噸稿紙,終于在1996年7月,出版了33萬字的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
拿到新書的那天,父親把自己關在屋里,恭恭敬敬地在扉頁上寫滿了戰(zhàn)友的名字,然后跪著將它點燃。他長舒了一口氣,卸下背了46年的重托。
父親除了通過寫書的方式傳播革命精神,還經(jīng)常作報告。他44年間做過1000多場報告會,早在1952年清明節(jié),泰安榮軍休養(yǎng)所附近的一所學校請父親去作報告,他第一次感悟到自己作為一個傷殘軍人的價值,也第一次看到了革命傳統(tǒng)教育報告的作用,他下決心把這條路走下去。后來邀請他作報告的單位絡繹不絕。從1952年到1996年,他有請必到,不收取任何報酬,父親的報告場場都引起強烈反響,因此得了“報告大王的稱號”。
英雄的鐵骨柔腸
在大家眼中父親留下了抹不掉的硬漢形象,但他是鐵骨柔腸。
父親母親的孝順是村里出了名的,那時候正值農村推行火葬,但老觀念的村民都不愿意把逝去的老人火葬。奶奶病重期間,父親日夜守候在床前,用斷臂不停地給奶奶揉肚子。奶奶去世前反復叮囑父親:“娘這一輩子不容易,在陽間沒享什么福,我死后你可千萬別把我燒了,讓我再去陰間受罪啊!”父親含淚答應了奶奶。但奶奶去世后,父親只能流著淚將奶奶火葬了!這是當時我們公社的第一例火葬。從此,殯葬改革在我們張家泉村開了頭。
最后的火葬,最后的違背,父親對奶奶一直深感愧疚。他同樣深感愧疚的還有我的母親。1955年,在醫(yī)院做護理的身高1.73,時年21歲的母親由人介紹嫁給了父親。母親生前曾對人說過:“他是為了國家沒有了手腳,我好手好腳的,就算是和他中和中和吧。” 對父親來說,母親是他的手腳、是他的“拐杖”。對父親的戰(zhàn)友來說,母親就是沂蒙紅嫂。對我們來說,母親是心腸最軟的人。2010年母親得了肺癌。去世前她不放心,摸著父親的殘臂叮囑他:“老朱,你別累著,回去吧。”母親去世當天,父親昏厥過去,醒來不吃不喝。出殯那天,父親失聲痛哭!他大聲呼喊著母親的名字,他掙扎著要為母親披麻戴孝,他要用山村傳統(tǒng)的方式回報母親,回報母親對他一生一世的付出!
2010年9月,父親突發(fā)心梗被緊急送往齊魯醫(yī)院搶救,心臟又放了五個支架。這對年邁的父親來說,更是雪上加霜。直到現(xiàn)在,緊挨他床頭的桌子上還整齊擺放著八九種藥物,每天服用。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每天把父親抬到輪椅上在院子里曬曬太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照顧父親的飲食起居,我們從無怨言,看到年逾八旬的父親身體尚好,我們的一切辛苦是值得的。
永遠的戰(zhàn)士
多年來,盡管父親的身體是靠藥物養(yǎng)著的,但他始終沒有忘記戰(zhàn)友的囑托、黨和政府的關懷。雖然八十六歲高齡的父親患腦梗后右半身偏癱,心臟放了支架,說話含糊不清,已基本不能接受媒體采訪,更不能外出,但他不服老,仍然堅持鍛煉身體,關注國家大事,關心家鄉(xiāng)的發(fā)展,仍堅持閱讀、寫作。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覺得他還有用,他殘而不廢。
在經(jīng)營家庭方面,我們這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每個成員都做了些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應盡的義務,但黨和國家卻給了我們無上的榮譽。父親先后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全國五好家庭,全國扶貧模范、時代楷模、全國自強模范、全國道德模范,中國消除貧困獎感動獎,受到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多次接見。2015年10月16日,我代表父親出席了“2015年減貧與發(fā)展高層論壇”,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親切接見,替父親領回中國消除貧困感動獎。回來以后,我將出席會議情況向父親作了匯報。父親說:“我所取得的成績,我所獲得的榮譽,應該歸功于黨,歸功于祖國和人民,我們全家都要感謝黨和國家對我們的肯定和關懷啊。”父親的話又一次深深打動了我,父親的精神,永遠鼓舞著我。2016年12月12日,我們家被評為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受到習近平總書記和省、市、縣各級領導的親切接見,這種榮耀和幸福,父親終生難忘!
父親是一名永遠的戰(zhàn)士。他一生與敵人斗爭,與貧困斗爭,與病痛斗爭。他不僅是我的父親,更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將以父親為榜樣,堅定信念,永不言棄,努力在學習中爭當學習楷模、在工作中爭當工作表率、在生活中爭當生活榜樣,為實現(xiàn)中國夢而努力奮斗。
[編輯: 劉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