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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4日,在即墨的兒子和賈永學通過手機視頻聊天。
阿富汗中餐館里的賈師傅(穿白色衣服者)和他的客人們。李亞楠 攝
45歲的即墨廚師賈永學已經離開青島6年零7個月了。
與大多數出國打工的廚師不同,賈永學工作的地方位于炮火橫飛的阿富汗。在爆炸襲擊、槍戰以及無數次劃破夜空的火箭彈中,他每天為當地的華人、各國記者、大兵或特工烹飪中餐;他在高墻和鐵絲網圈起的餐館后院種上了地道的中國蔬菜和艷麗的月季花;在巡航戰機的轟鳴聲中,他領養的黑貝順利產下了八只小狗;他既不熱衷于淘金,也不會像探險者一樣去感受戰爭的刺激,妻兒生活條件的改善是他投身戰火世界的唯一目標。
隨著近年來安全形勢越來越差,大批中資企業和華人相繼撤離阿富汗,賈永學也成了這座戰爭孤島上唯一的中餐館廚師。在他的客人眼中,“他的存在解了阿富汗華人的相思之苦,更讓人看到希望。”
瞞著家人去了阿富汗 阿富汗當地時間11月11日早9點,廚師賈永學早早就開始準備晚餐需要的食材。因為前幾日塔利班的一些暴行,首都喀布爾爆發游行活動,他和店里的六位雇員已經有幾天沒有出門。“今天是國內的光棍節,在喀布爾的華人要聚一下,”通過時斷時續的網絡信號,賈永學對記者打趣道。
賈永學供職的餐館已經經營了13年,憑借地道的中餐和服務在當地華人和游客中頗有名氣。“唐人餐館”、“唐朝飯店”、“中國飯店”……去過的客人根據自己的理解翻譯了眾多名字。但事實上,這個坐落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餐館并沒有招牌。
餐館藏身于喀布爾使館區的一棟三層別墅,為了不引起塔利班的注意,整日鐵門緊鎖。餐館周圍是厚厚的墻面,墻上有鐵絲網加固。老板雇傭的保安坐在不同的“有利”位置,注意著院門口的動靜。
來自青島即墨市龍山街道拖車夼村的賈永學是這家餐館唯一一位中國雇員,他已經在這里度過了6年零7個月。
2009年4月1號,39歲的賈永學為了改善家庭條件,舍棄了在即墨的廚師工作,在朋友的介紹下奔赴阿富汗。“當時家里挺困難,別人家南北兩側都是嶄新的房子,我們家只有一圈院墻和幾間舊平房。”賈永學的兒子賈駿說,父親走時,他剛滿15歲。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賈永學謊稱是“去日本當廚師”。
但飛機還沒降落,他就后悔了,飛機臨近地面時,一圈圈的鐵蒺藜、裝甲車、悍馬、超低空巡邏的戰機紛紛映入眼簾,戰爭片里讓人腎上腺激素瞬間飆高的情景讓賈永學“心里拔涼拔涼的,很失望。”
比失望更讓人恐懼的是擦身而過的真槍實彈。低空巡邏的黑鷹把窗戶震得嗒嗒作響,爆炸襲擊、槍戰、劃破夜空的火箭彈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賈永學仍然記得,2012年4月的一天,從下午一點半打到第二天下午四點半,火箭彈呼嘯而過,餐館外的大街上手槍、沖鋒槍打出清脆的槍聲,他和客人不得不在地下室心驚膽戰地躲了一天。“驚魂的一夜,不知會有多少條性命在炮火聲中被葬送!”事后,他在QQ上感嘆。
除了采購食材和送餐,大多數時候賈永學的活動半徑就是從臥室到廚房。很少出門的他,從客人那里聽到諸多生死故事,慢慢地開始尋找在戰爭中生存的意義,“我能做的就是把菜做好,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戰爭里的中國味道 賈永學把餐館布置得“很中國”—— 餐廳中央掛著大使館送來的五星紅旗,走廊的門框下掛著紅燈籠。他把后院的一塊草坪鏟了,開辟出來當菜園,油菜、圣女果、韭菜、小白菜、豆角、南瓜……整齊的菜畦旁點綴著月季。如果聽說誰要回國,他總要托人帶些當季的種子。
出國前,賈永學在即墨開過包子鋪、也做過飯店大廚,他最擅長的是做海鮮和面點。但到了地處內陸的伊斯蘭國家阿富汗,活海鮮和啤酒都成了奢望。他初到阿富汗時,仍屬于戰后重建的繁榮時期。
公開資料顯示,2005~2010年間,赴阿富汗投資的中國企業和商人越來越多,“中餐館最多時達到十五六家,”賈永學介紹。為了滿足五湖四海的華人口味,也為了和其他餐館競爭,他自學了除魯菜之外的川菜、粵菜、湘菜和清真菜。
由于飲食習慣差異,餐館的調料全部來自國內,而被喻為山國的阿富汗,海鮮和菜品的短缺也考驗著廚師。
為了彌補食材缺陷,他把更多的時間花費在手工上。有的客人喜歡吃豆腐,他上網查了自己做;伊斯蘭國家禁止飲酒,他買來葡萄自己釀酒,讓客人在中秋節能過一把酒癮。“都是人適應環境,哪有環境適應人的道理?”
端午節來到阿富汗的中國夫婦張昕宇和梁紅及其旅行團隊對賈永學印象深刻,“在這個中國餐館的院墻里,思鄉情深的華人們還是喝上幾口酒來慶祝。每個人也都吃到了粽子,不同的是,粽子里包得不是紅棗而是阿拉伯椰棗。”
憑借熱心和勤快,賈永學為餐館贏得了人氣。唐人餐館成了中資公司和阿富汗華人商會的根據地,“中興、華為、中石油、路橋公司等都是我們的老顧客,”除此之外,有時候臨近的外國安保人員、記者、大兵、特工也會到餐館吃飯,“一碗餃子,一杯酒就是對戰亂中的人最大的慰藉。”在阿富汗工作多年的商人王先生說。
熱情的“賈師傅” 2012年后,隨著安全形勢越來越差,爆炸的頻率和范圍都有所增長。到今年7月,先后有五六家餐館關門,賈永學所在的餐館已經成為幸存的唯一一家中國餐館。
“時間長了,我做的菜大家都認,不能隨便關門,”即使近半年來,爆炸頻率顯著增加,賈永學仍然沒有離開的打算,“我走了,他們就真的吃不到地道的中餐了。”
六年多來,那些從事外貿生意的華人、報道戰況的各國記者在唐人餐館落腳,來去間,樂觀熱情的“賈師傅”成為大家互通信息的紐帶。連年戰事,不少失業的阿富汗人希望通過賈永學謀求一份工作,而赴阿的華人則需要他介紹攻略、尋找翻譯。在客人的指導下,他建起聊天群,“為與阿富汗有關的朋友提供一個交流平臺”。
不僅如此,他的業務越來越廣。為中資公司的營地從國內引薦廚師、拎著電推子去給中資公司員工理發、局勢安全時也會去找大使館的廚師“串門拉呱”。他還從中國駐阿富汗大使館領養了一只德國黑貝,一年后在QQ上向朋友炫耀“抱了八個狗崽”。
對于阿富汗,賈永學感受復雜,“阿富汗對中國人整體上是比較友好的,”賈永學說,但身處戰爭的泥沼,誰也無法絕對保全。2003年就到阿富汗做生意的張先生,為了討回500美金的貨款遭當地人持槍威脅,這把賈永學“氣得渾身發抖”;中國援建人員與汽車爆炸、流彈擦身而過的經歷也讓他暗自捏汗。
歐美人就餐時落下的一個彈匣成了他緩解煩憂的工具,他把那個盛滿子彈的彈匣放在床頭把玩,勸自己“活在當下”。盡管這么說,經濟局勢還是迫使他感到擔憂。“2009年中資公司人最多的時候每家多達400多人,現在都只剩幾十人,”那些開商店、從事床上用品、辦公用品、鋁合金的民營商人也不見了,“以前一屋子的人,現在一張十人的飯桌就能坐下。”越來越多的阿富汗人托他找工作,但不可否認的是,“工作越來越難找了。”
■賈永學:明年3月回青島 11月14日,賈永學和遠在即墨市龍山街道拖車夼村的兒子賈駿視頻時,他正盤算著今年春節后的3月4日回國。這一天臨近賈永學外甥女的預產期,也恰好距他上次回國整一周年。
手機是相隔萬里的父子倆交流最常用的工具。11月6日這天,賈駿接到父親的電話,“讓我看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的《華人世界》,”他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兒去看電視,“我爸現在是名人了。”
年近八旬的老母親每次打電話都分外激動,她把整塊手機摁在臉上,生怕聽不清兒子報平安。看到兒子發過來的照片,老母親感嘆:“我們看著提心吊膽的生活,你過得還挺瀟灑。”
賈駿說,以前父親在國內做廚師,吃住在外面很少回家,交流很少。但自從去了阿富汗,家人開始關注國際新聞,彼此交流反而更多了,“我們倆基本沒代溝,什么都能聊。”
希望阿富汗越來越好 遠在萬里之外的家鄉即墨,賈永學有一個溫馨舒適的家。
“這家有一個出國的,這家也是……”如今,已經21歲的賈駿站在三年前父親回國蓋起的新房頂上,向記者介紹了十來戶出國打工的村民。在這個四面環山的村莊里,成年人大多像他的母親一樣成為即發集團流水線上的工人,或者像父親一樣到外地,甚至更遠的地方打工。
在兒子賈駿眼里,父親所求不多,每月工資2000多美金。出國后沒幾個月就打錢給他買了臺式電腦,兩年后第一次回國,就翻新了家里破敗的房子。但對于生活,他卻極其節儉,“在阿富汗,他幾乎不花錢,”因為父子倆身高相近,父親平時穿的衣服都是賈駿淘汰的“二手貨”。
賈駿印象中,父親很少講戰爭的殘酷,但會把拍到的手榴彈、機槍發給兒子看。因為喜歡戰爭片,類似的話題總會引起兒子的興趣。有一次,一位客人吃飯時把手榴彈放在可樂瓶子上,賈永學湊上去拍了照片發給兒子,“美國產碎片手榴彈,直徑六厘米,”賈駿說,現在想想,這應該是爸爸紓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小時候家里困難,他經常說想出國掙錢,現在他的夢想實現了,他很勇敢。”
經歷過生死戰亂的威脅,賈永學說自己心態上更加開朗、樂觀。2012年,為了打發枯燥的業余時間,老板從國內帶來一套KTV設備,他每次都要“拋磚引玉”負責暖場。《我的祖國》、《駝鈴》、《一剪梅》、《精忠報國》慢慢成了他的擅長曲目。
認識賈永學的華人也深有同感,“你每次見他,他都笑著,那種笑容讓人很踏實、溫暖。”阿富汗華人商會會長王先生說。但在沒有客人的時候,他會稍有傷感。“分手時含淚看著我,到現在你是否記得我,愛情的故事分分合合,痛苦的人不止我一個……”這首《紅塵情歌》是他唱的少有的“憂傷調”,在阿富汗此起彼伏的硝煙中,顯得違和卻又令人動容。
賈永學說,看著形勢一年年壞下去,心里很難受。已經逐漸習慣阿富汗生活的他,舍不下異國他鄉的事業和朋友,“我希望阿富汗越來越好,沒有戰爭,一步步好起來。我也會堅持到最后。”
文/圖 記者 李興麗(署名除外)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李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