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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女服務員被要求不陪唱、不陪喝,和記者始終保持一張桌子的距離。
2月6日,民警在厚街國際大酒店突擊檢查。
東莞的夜晚比從前冷清了,不少住宿小店門前冷落。
入夜,東莞厚街上的霓虹依然閃爍,但對于生活于此的人們來說,光景和以往有了很多不同。這個著名的夜經濟重鎮,去年此時經歷了一場來勢兇猛的掃黃風暴,掃去了陳年積垢曖昧笙歌,也掃去了許多生意人的滾滾財源,無數迷失于此、飄泊于此的年輕人在這一年間走到了十字路口。年關將近,是否回鄉,如何轉型,怎樣尋找一個新的明天,成了這里的人們共同的心結。
“小妖精”消失了 2月4日晚10時許,記者到達東莞市厚街鎮,這個夜經濟異常繁榮的鎮子,一年前因為幾家酒店娛樂場所涉黃而被媒體曝光,從而引來疾風驟雨般的
東莞掃黃行動。
一年之后,這里的氣象看上去確實有了不同。晚上10點以后盡管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但街道兩邊的各種餐館、大排檔、美容美發店等等小店家,生意有些冷清。
豪華大酒店情況也同樣。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沐足室里,足療師阿勇蔫坐著度過了一個冷清的夜晚,直到記者到來,他才有了第一個客人。而在一年前,到了這個時候,他往往忙得連口水都喝不上,那個時候,一起干活的足療師數量比現在還多,還有很多是女孩子。
因為要配合掃黃,如今女孩子們都被遣走了。在記者剛走進酒店沐足部的時候,就已經有一位領班端著杯檸檬水迎上來用抱歉的口吻打過招呼了:“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這里只有男技師給您服務,你看可以嗎?”
這位領班顯然接待過太多需要“不透明”服務的客人,在領著記者進入小沐足房間時,他特意指著房間的玻璃大門補充說,這個房門是剛剛安上的,“在東莞開始掃黃時,房門曾經因不透明被拆除過。”
看見有客人到來,阿勇非常熱情,記者順勢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很顯然,閑了一晚上的阿勇非常渴望有人和他聊,不一會兒就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現在來沐足的客人太少了。”阿勇說,過去旅游團游客、政府的客人、外來的客商等都有很多人來,現在已越來越少見后兩者的影子,只有香港旅游團還繼續來,而且每個人在酒店里玩住兩天的價格也從七八百元降到五百元左右。
“主要是以前的那些涉黃項目不敢上了。公安警察現在幾乎每天都要來檢查。”阿勇指著門口墻上的“禁止色情交易”警示語說,“外面小的酒店或會所,肯定還會有涉黃的事情,但是沒有那么明目張膽了。以前你來厚街這里,哪里有剛到的‘小妖精’或‘新貨’,都會打出很響亮的招牌,現在只有熟人才會接待,普通人是找不到她們的”。
阿勇說的“小妖精”是指失足女,多來自福建、浙江等地,掃黃后她們大部分都離開東莞了。“你不知道過去的街上,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她們的影子,槍打出頭鳥打得就是她們。太猖狂了,不查不行了”。
娛樂場所依然“草木皆兵” 在同一沐足室里,還有另一名足療師阿明在給他的客人服務。聽阿勇說起東莞掃黃時,他也忍不住插嘴了。
“女孩子跑了,老板、客人也跟著跑。許多飯店、小旅館基本上就沒客人了,商家也只能早早打烊,所以晚上和以前比起來就跟‘鬼城’一樣,我們晚上吃個宵夜都很難。”阿明說,“看著大街上很熱鬧,其實人員流動還不足過去的三分之一。”
這一年來,因為警方查得太嚴,東莞各個娛樂場所可謂“草木皆兵”。阿明在聊天時無意透露道,現在大酒店增加了許多高科技設施,專門防范各種明察暗訪。比如,乘坐大堂電梯上樓,必須要刷房卡才能到達指定樓層,外人要想上樓上客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央視曝光的喜來登酒店離阿勇阿明們不遠,那里的桑拿、沐足、KTV 夜總會等,全部都被警察封門,到現在也沒有開門營業。悅盛酒店等另外三家酒店服務場所,也都因涉黃被警察關門了。“聽說涉事的酒店出事后,老板等主要嫌疑人都跑了,案件沒有結,肯定不會讓他們開業的。”
大酒店沒有客源,阿勇、阿明的工資收入也受到影響。過去他們的工資每個月五六千元,現在降為兩三千元 ,沒有客人的時候才1000多塊錢工資。“就這么一點錢,還不夠給女孩子們買化妝品的,哪有人看得上我們啊?結婚的事情現在也不敢考慮。”阿明說,他們當時只是想熬過這陣就好了,但現在看來起色不大。
阿勇家在廣西,他決定大年三十那天才坐高鐵回家,為的就是多掙一點錢。“以前,我們回家過年都是老鄉們約著一起走,男男女女在路上也相互有個照應。但今年不行了,許多老鄉早就回家了,效益不好掙不到錢,再不回家就是賠錢。”
KTV生意靠“尾牙”支撐 6日晚11時許,在另一家五星級大酒店的夜總會,四名身著制服的民警在例行檢查,記者剛走下電梯就和他們打了個照面。
在服務員將記者領進一個KTV包間后,一名男服務員立刻端來了茶水和小食品,隨后女經理阿華進入燈光明亮的房間,熱情地向記者說明:“掃黃以后,我們女服務員是不能陪客人喝酒的,陪唱歌也不行,被警察抓到是要受處罰的。”
從河南老家來東莞打工的阿華,以前生意好的時候工資能拿到八千以上,現在也就和普通服務員一樣拿兩三千元 ,而且禁止拿客人小費。
“自從掃黃后,現在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阿華說,過去夜總會的70多個KTV房間每天爆滿,遇到節假日客人還要排隊等候,七八十個服務員都忙不過來。現在服務員總共才十幾名 ,每人要管五六個房間,還經常遇到沒有客人的時候,夜晚12點下班是常事,這在過去根本不敢想象能這么早下班。”
記者與阿華說話時,女服務員阿芳敲門進入房間,熟練地坐在了桌子對面的方凳上。這是她4天以來第一次等到有客人可以接待。
阿芳與記者聊天時并不“認生”,她告訴記者,“今晚夜總會KTV 房間總共才開放了10多間,許多服務員都閑得沒事干,我也是排隊了好幾天才輪到有工作做。這10多間營業的KTV 包房,也大部分是一些企業到年底的公司聚會。”阿芳說,廣東的企業年底流行“尾牙”聚會,經濟效益好的單位老板會請員工娛樂消費,“如果沒有他們單位年底的尾牙聚會,我們恐怕都會沒有活干。”
阿芳是從湖北來東莞打工的,2月11日就準備回鄉了,她說照眼前這個形勢,很難說年后自己還會不會回東莞。
“東莞尤其是厚街這里的工廠很多的,打工都是一些青壯年勞動力,他們也有自己的需求啊。厚街的皮料很出名 ,家具制作也很發達,工廠多、工人多、客商多、外來人口也多,也造就了當地涉黃產業的發達。掃黃后,對當地的經濟發展有多大影響,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阿芳說。
警察就是警察,不是“管家” 東莞的警察很“忙”,并總能找出各種理由拒絕記者的采訪。在東莞時,記者多次在街頭或酒店想采訪執行清查任務的民警,但他們都以“很忙”為借口回絕了。
記者后來通過當地媒體同行約到一名公安民警鐘鳴( 化名),并說明不暴露其個人身份、完全是朋友間相聚閑聊,他才在下班后如約而至并抱歉地說,“現在正是風口浪尖,自己不想出風頭而被上級部門點名。”
鐘鳴告訴記者,他是后來才調到這里工作的,掃黃時的民警都不是本地警察 ,因為很多本地民警與各家酒店、洗浴中心、夜總會老板都很熟悉,不好處理關系。“在當地時間久了,執法的民警就不是管治安的人了,那就叫‘管家’或‘保安’是不是?被人收買了么,就要給人通風報信,還怎么去檢查呢?”
鐘鳴說,媒體曝光后,上面對民警要求很嚴格 ,誰敢拿洗浴中心、夜總會老板的東西,或受邀去吃飯之類的,那就是“撞槍口”上了,“反正我沒看見有人敢這樣做的。我們現在的工作量壓力很大,上級要求每天都要有清查并做記錄,哪里出現問題就處理分管的警察,誰也不敢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
鐘鳴個人認為,東莞的涉黃也不是一天就“練就”出來的,肯定是有個慢慢的過程,當地要發展經濟就難免出現問題,查得嚴了“有人”會出來埋怨影響了整體經濟 ,查得松了還要被上級主管部門批,相關部門也確實很頭痛。
其實,很多人都在私下說,東莞一直面臨兩難抉擇:一方面是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另一方面又必須要堅決掃黃。但也有一些理智的聲音為東莞早把好了脈: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經濟發展節奏拐點的到來,東莞早已不能把前途押在低端制造以及“黃色”產業鏈上了,而是要隨著大環境一起,追求更科學質量更高的產業轉型升級。而當地政府也在千方百計搞轉型,諸如每年拿出20億專項資金來支持科技創新等等措施,意在讓外界脫去看東莞的那副有色眼鏡、幫東莞尋找一個敞亮的明天。
(文中采訪人物均為化名)
文/圖 特派記者 劉延珉
【掃黃大事記】 2014年2月9日上午,央視曝光東莞五星酒店的色情莞式服務。下午,東莞6525名警力清理涉黃場所,掀起掃黃風暴。
2月10日上午,東莞市決定成立由市委書記為組長的掃黃專項行動小組。
2月14日,人民日報評:你這么同情賣淫嫖娼,你如此支持色情產業,你家里人知道嗎?
3月下旬 ,包括東莞市副市長 、公安局長在內的36名民警被立案查處和問責處理。
6月12日,廣東警方宣布,4個月來全省警方共清查各類場所94.7萬余間次,查處違法違規場所3553家。
6月中旬,對涉嫌充當保護傘或存在失職失察、瀆職問題的43名公職人員進行問責,14人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10月前后,東莞色情業死灰復燃。警方在10月中旬對兩間卡拉OK 場進行突擊檢查,發現均存在營利性陪侍問題。
2015年2月6日,公安部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2014年以來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治安打擊整治工作情況。會上透露,“東莞事件”共處理了36名公安民警,17名被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李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