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犯罪嫌疑人周某某被煙臺市芝罘警方帶回煙臺(大圖)。周福基 徐忠 隋翔宇供圖
全國獵狐行動的進展情況 截至2014年12月4日
抓獲的在逃境外經濟犯罪人員428名,其中有231名投案自首人員
抓獲人數 浙江抓獲43人居首
“戰報”顯示,浙江抓獲人員數量最多,高達43人;其次是廣東,42人。據不完全統計,抓獲人員中潛逃十年以上的超過20人,其中潛逃時間最長的為16年
逃亡路線 路線滲透到世界各地 外逃貪官的逃亡路線不僅包括美、加等外逃貪官的“天堂”,還有越南、老撾等東南亞國家,更有安哥拉、埃及等非洲國家
追逃方式 勸返成為“第一選擇” 海外追逃成本較高,為了節省費用,辦案單位往往將勸返作為第一選擇。勸返多通過潛逃人員的親屬發揮作用
“同一地點一般停留不超過3天,使用的手機號碼差不多20天就更換,看著警車避開走……”在蟄伏了大半年之后,犯罪嫌疑人周陽(化名)終于按捺不住。他搖身一變,成為“泰國人”GAE LEE(察猜),在經歷了從深圳、鄭州、重慶、成都等地飛機、高鐵共6天近6000公里的“商務之旅”后,最終被捕獲,這也成為“獵狐2014”行動中,山東公安抓捕的單起涉案金額最大的“狐貍”。
“泰國旅客”察猜
“請抬起頭來”,一個聲音對察猜說道。他的反應有些遲鈍,幾經催促才將頭輕輕抬了起來。“是他。”還沒對比照片,劉警官心中就有了答案 2014年9月24日的成都,多云微風。
“目前,我市已開通國內通航城市105個、國際及地區通航城市62個,開行國內航線151條、國際及地區航線77條。全市航空運輸量位居國內城市第四、西部城市第一,全國第四大航空樞紐地位進一步鞏固。”當天上午,一份當地報紙在介紹成都交通發展狀況時,不無自豪地寫道。
到了夜間,天氣轉涼。20時許,圓臉、頭發略分的“泰國人”察猜結束了自己成都的“商務洽談”之旅,獨自來到位于市區西南的雙流國際機場,準備搭乘當晚的CZ3434航班趕回深圳。
21時左右,候機廳里傳來了機場廣播的聲音,原定于22:05起飛的CZ3434航班,因故推遲。該航班正常飛行需2小時10分鐘,推遲則意味著旅客們到達深圳時將會是下半夜,不少乘客因此開始焦慮,察猜聽得懂廣播里的普通話,雖然心里有些起伏,但仍強作平靜。
此時,在飛機目的地深圳寶安國際機場,也有一批人在焦急地等待。“那邊登機了么?”寶安方面問。“飛機晚點,還沒登機。”雙流方面答道。“推遲到什么時候?”那邊又問,“登機就通知。”這邊再答。
最終,CZ3434的起飛時間定為00:05,等到疲憊的旅客登機完畢,雙流方面通知寶安:“已登機完畢,準備起飛。”“所有人都上飛機了么?”寶安方面追問,得到“全部登機”的回答之后,那邊才松了一口氣。
回憶起中間這段等待時間,煙臺市公安局芝罘分局經偵大隊副隊長張海寧用“煎熬”一詞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在雙流機場,持泰國護照登機的察猜則一直很低調,執行此次CZ3434航班任務的是南方航空的空客A321型飛機,在長達34.44米的客艙中,察猜選的座位位于倒數第三排,登機之后,他倚著座位、低著頭,在旅客當中并不引人注目。
將近兩個小時飛行之后,02:01飛機抵達深圳寶安國際機場,按照塔臺的指揮,飛機駛入20號停機位,客艙里隨即響起了乘務員的廣播通知,要求旅客們留在座位上,等待公安登機檢查。
同樣來自芝罘公安分局的劉警官和同事一起登上飛機,從前艙開始,看一眼乘客,再對比一下手中的照片,一連幾十人看完,他始終在搖頭。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他的經濟狀況比較良好,本以為他乘坐商務艙的可能性較大,但一直走到經濟艙的中部,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當時心里突然有些焦慮。”劉警官說。
終于,他們走到了倒數第三排,“請抬起頭來”,一個聲音對察猜說道。他的反應有些遲鈍,幾經催促才將頭輕輕抬了起來。“是他。”還沒對比照片,劉警官心中就有了答案。
據警方的記錄顯示,面對問詢,察猜曾頤指氣使一再抬出自己的“泰國人”身份,拒絕配合。等到張海寧一行表明了自己警察身份之后,他才不再作聲。
“我當時心里就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12月4日,現被羈押在看守所的周陽(化名)回憶。
“中國商人”周陽
“多數非法集資都是三個月或者半年度返息一次,按月付息的都很少見,這家公司一周一付,更能打消‘投資者’的顧慮,使其放松警惕心理。” 芝罘區南大街是煙臺市中心繁華的商業地帶,常年熙熙攘攘。2013年7月,一家名為華陽友邦(北京)投資有限公司煙臺分公司的企業,將南大街工人文化宮附近的幾處寫字間粉飾一新,開始對外招攬業務。
“我們有最好的產品、專業的銷售和技術團隊,在公司發展壯大的1年里,我們為客戶提供最好的產品、良好的技術支持、健全的售后服務……”該公司在網上發布信息稱。
這家公司口中“最好的產品”實際上是一份借款合同:以準備復牌在美國納斯達克已停牌的“友好綠色農業”股票為名義,該公司與投資人簽訂借款合同,并聲稱配送相應美國納斯達克股權,向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
警方后來調查得知,該公司將入股金額分為2萬、6萬、15萬、30萬和50萬元不等,承諾按照投資額給予高達8%的月利息回報,每周返還2%利息。
張海寧從事經偵工作多年,對多數非法集資案件中的騙術并不感到新鮮,但初聞華陽友邦公司每周2%的返息政策時,他也有些吃驚。“多數非法集資都是三個月或者半年度返息一次,按月付息的都很少見,這家公司一周一付,更能打消‘投資者’的顧慮,使其放松警惕心理。”
事實也的確如此,該公司在短短7個月時間便非法吸收存款8000萬元,近千人受騙。警方公布的信息顯示,芝罘區70歲老人孫某于2013年6月與公司簽訂了借款合同,投資15萬元入股。隨即他開始游說朋友,2個月后,發展了100多名下線,擁有注冊會員的權利。他因此升為高級經理,并且按照公司規定分得一間辦公室,開始“坐班”。
讓孫某動心的是該公司的獎勵政策:如果推薦一人,每周可得到該人入股利息的10%的提成,推薦二人,每周可得到該二人入股利息的20%的提成,依此類推,達到主任級別以上的,可以分到下線20層以內所有人的10%的周息提成。“如此大的誘惑讓該公司發展速度驚人,如果再放任其一年,恐怕將有3000人以上加入。”警方分析。
而這些“投資妙招”正出自周陽之手,“輝煌的業績”也讓追隨者們對他甚為佩服。“在審訊中,不少同伙并不相信周陽在騙他們,反而對他的前景抱有不小幻想。”張海寧說。
而今年40多歲的周陽此前與“投資”并無太大交集。上世紀90年代初,他在大學畢業之后離開故鄉吉林,來到威海市工作,此后近20年的時間內,他主要混跡于媒體圈中。“他口才不錯。”不少人這么評價。
周陽自稱從不抽煙、不常喝酒、喜歡交際,閑暇之余就是讀書上網學習,離開媒體圈之后,他逐漸結識到了不少北京生意上的朋友。很快,他搖身變為“北京華陽友邦公司總經理”,同時負責組建起煙臺分公司,“我其實來煙臺的時間并不多。”周陽說。
“來煙臺的時間不多”,這也讓他在警方的首次抓捕行動中僥幸逃脫。在前期摸排掌握大量該公司非法吸存的證據后,警方于2013年9月10日立案偵查,截至當年底先后將主要犯罪嫌疑人姜某等10人抓獲歸案。在調查該公司資金走向時,警方發現,吸存的涉案資產大部分被轉移到周陽的賬戶內,隨后又被周陽轉移他處,而周陽其他的信息則難以掌握。
逃脫的周陽也就此開始“隱形”。
隱形
在大半年的時間里,他從不使用身份證明,出行也多以打車為主,在同一地點通常不會停留三天,平均不到20天就會更換一個手機號碼 有著豐富偵查經驗的張海寧,在2013年底正式接手追捕周陽。
此時的他,深感自己摸不著頭緒:犯罪嫌疑人周陽的身份信息雖然已經得到確認,并且已經上網追逃,但案發至今毫無信息反饋,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張海寧不放棄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在周陽的戶籍所在地威海,他進行過“大海撈針”式的搜查,“車輛違章、有線電視繳費、自來水繳費……”并未發現周陽的蹤跡。周陽原籍吉林省,現籍威海市。從戶籍入手本應是一條捷徑,但在本案中卻困難重重。由于周陽是集體戶口,從他的戶籍信息中完全體現不出任何家庭關系。
今年3月,涉案公司另一名嫌疑人李某被海口市公安局機場分局抓獲,得知這一消息,警方趕赴海南,對李某進行突審,終于挖掘到了周陽的相關信息。據李某交代,周陽此前曾經與他進行電話聯系,讓其在某家酒店等待見面。
對于尋找周陽數月未果的警方來說,得到這一線索如獲至寶。然而,當民警展開調查時,卻發現李某提供的周陽號碼已經停機。
另外一條分析資金走向的線索也在深圳中斷。警方此前發現華陽友邦煙臺分公司大量資金被轉移到北京總公司后,又被轉移到海南省海口市瓊中縣某度假村,這正是周陽手中的一個度假項目。
刻不容緩。張海寧等人迅速趕赴海南,對該度假項目進行實地走訪。“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我們把瓊中的所有戶籍信息翻了個遍。”張海寧說。
雖然警方發現了部分資金曾有從海南向深圳轉移的跡象,判斷周陽很有可能就隱匿在深圳。但民警趕赴深圳時,發現這筆款項已被匿名人士提走,周陽的蹤跡依然沒有出現。
這時已是2014年7月,整整半年,一點關于周陽的有用信息都沒有,讓張海寧很是苦惱。“當今社會信息化程度提高,半年的偵查為何還發現不了周陽任何社會信息?”張海寧和他的同事們馬上轉變思路,大膽推測出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周陽辦理了假證件進行掩護身份,一種可能是他已漂白成為外國人身份。”
“去年‘出事’后,我休息了一段時間,大部分時間在深圳居住,很少和從前的朋友聯系。”被抓捕歸案之后,周陽供述,“有聯系的也大多是新的朋友,主要集中在海南的這個項目上。”
在審訊室的采訪中,雖然周陽聲稱“自己的逃亡生活”質量不算太差。但從些許言語中,仍能看出他心中的壓力,“平時在街上看到警察時,雖然不會太慌張,但基本也是避開走。”他說。
被通緝之后,周陽大部分時間蟄居在深圳寶安區某高檔小區,他維持了之前到網上瀏覽信息的習慣,但只看“與項目有關的經濟新聞”,并不關心案件的消息,在他的頭腦中,似乎也在刻意回避“周陽”這個名字。
在大半年的時間里,他從不使用身份證明,出行也多以打車為主,在同一地點通常不會停留三天,平均不到20天就會更換一個手機號碼,打電話一般主動聯系對方……張海寧評價他獵獲的這只“狐貍”,“反偵查意識極強,即使與較為親近的人接觸,也保持有高度警惕。”
“這么長時間,你肯定很累吧。”記者問。周陽苦笑了一下。
“你經常跟家里聯系么?”周陽的表情僵了一瞬,“不經常,這幾年習慣了。”他說。
四十多歲的周陽,家中有妻子和一個讀小學的女兒。
追蹤
拿到乘客安檢照片,張海寧和同事一張一張辨認篩選,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敢漏掉。當辨認到第663張照片時,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不用找了,就是他!” 在之前線索中斷之后,張海寧將周陽所有的社會關系和可能產生的社會活動都進行了搜索比對。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對大量信息的查找中,終于找到了周陽的家人。但辦案民警并未去打擾他們,而是靜待線索的出現。
2014年9月11日,辦案民警經大量的信息研判比對發現周陽出現在深圳。長時間的追蹤,讓張海寧有時會產生“快要崩潰”的感覺,新情況的出現立刻讓他感到興奮。“這與我們之前的判斷相吻合。我們曾懷疑周陽在海口和深圳兩地都有業務。”
兵貴神速,9月15日張海寧和兩名同事直奔深圳,在當地警方的強力配合下,民警對研判碰撞出來的信息源進行了布控,逐漸將周陽曾現身的地方縮小到深圳市寶安區方圓三公里的范圍。
對于張海寧和同事來說,這個范圍實在太大。“但時間不等人,必須盡快找到周陽的蹤跡,沒辦法我們就拿腳步來量,一片一片的找,一塊一塊的排,把范圍使勁往里縮。”張海寧說。最終,他們的目光鎖定在一處高檔小區。
這個高檔小區管理非常嚴格,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警方沒有貿然進入。通過查詢物業信息,張海寧發現一名煙臺籍女子王某在該小區租住了兩套房子,在調取的視頻監控中,進一步發現王某與一名長相與周陽極其相似的男子曾一起活動,可疑程度大大提升。在物業的登記記錄里同時又發現了一部海口的電話,警方推斷這部電話極有可能是他(周陽)留下的。
“周陽外逃時很匆忙,在國內仍有大量未處置的資產,從分析其過往行事方式的結果來看,他沒有委托他人代為處理自己核心事物的習慣,因此他采取漂白身份的方式潛回的可能性極大。”張海寧分析。
圍繞這名形似周陽的男子,民警展開新一輪追蹤。經進一步工作查詢,警方證實該男子9月18日晚上20時20分仍身處深圳,而到次日0時20分,他已經出現在鄭州。
這個線索更讓張海寧如獲至寶,“從時間和距離來看,他肯定是乘坐飛機出行,而機場有嚴格的身份檢查和圖像采集,通過對比能夠得出直接有效的結果。”張海寧說。
民警即刻趕往深圳寶安國際機場,當日該時間段內從深圳飛往鄭州共有4個航班,載有870多名乘客。拿到乘客安檢照片,張海寧和同事一張一張辨認篩選,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敢漏掉。當辨認到第663張照片時,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不用找了,就是他!”
照片上的男子與周陽長相極為相似,但他所持的卻是泰國護照,登記的也是泰國名字“GAE LEE”(察猜)。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尋找了9個月的周陽?民警不敢馬虎,將照片反饋到煙臺,經關押在看守所的同案犯罪嫌疑人進行辨認,終于得到確認——這個“泰國人”察猜正是周陽。
“狐貍”末路
“雖然早就有被捕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么快。盡管坐在后面幾排,但知道警察登上飛機的時候,我心里已經有了預感。” 一直不使用任何身份證件的周陽,在2014年9月遇到了困難。
雖然他處于被通緝狀態,但一直牽掛自己口中的“項目”,此前多次往來深圳與海南之間,暗中打理項目生意。通過自己的人脈關系,河南、四川等地的“客戶”對他產生了合作意向,如何前往洽談成為他的一個難題。飛機快但檢查嚴格,火車也需憑證購票,坐汽車路途遙遠,容易夜長夢多,取舍之下,他選擇了飛機出行。
早在案發之前的2013年10月,周陽就已經找到了一條退路,提前通過泰國黑市為自己辦理了泰國護照,但是由于對這個護照存有疑慮,他沒有使用直到過期。此次面臨“招商”的緊急情況,再加上所謂“業內人士”的鼓動,周陽下決心鋌而走險。
9月11日,周陽由水路偷渡到越南,再走陸路,經過緬甸順利到達泰國。同樣通過不正當手段,周陽重新辦出了泰國護照,將自己“漂白”成泰國人察猜。在返程時,周陽便使用這本護照,大搖大擺登上由泰國飛往香港的飛機,再從香港返回深圳。
一路上的暢通無阻,讓周陽對自己的察猜的新身份信賴有加。在這一身份的掩護下,周陽大膽地開啟了為期6天的“商務之旅”。
9月18日晚,“察猜”從深圳寶安國際機場直飛鄭州。在鄭州的一天時間里,察猜向投資人展示了他的口才,吹噓了公司位于海口的度假項目,對方也頗為認可。“意向不錯,基本談成了。”回憶起鄭州的“商務洽談”,周陽依然記憶猶新。
敲定一個“合作”,還有更多的洽談在等待著他。沒有在鄭州久留,9月20日,“察猜”又馬不停蹄地登上了鄭州飛往重慶的飛機,由重慶搭乘高鐵,由于所持的是外國護照,不能在僅支持二代身份證的自動售票機購票,只能在人工窗口購買。這點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兩個小時后,抵達了此行的最后一個目的地——成都。
與此前偷偷往返海口和深圳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次“光明正大”的“商務之旅”,也讓蟄伏大半年之久的周陽感到心情放松。九月的成都氣候宜人,和在鄭州一樣,與成都投資人的洽談也愉快而順利,他提出以上市股權置換對方對海南項目兩處酒店的投資,雙方“基本達成了合作意向”。
在成都逗留4天收獲頗豐之后,“察猜”在9月24日晚踏上了飛返深圳的行程。然而此前警方通過比對分析,早在9月18日就盯上周陽行蹤。究竟是沿路追擊,還是守株待兔?“深圳依然是周陽的主要根據地,他肯定還會回來的。”張海寧分析。
他的判斷在9月24日得到了證實,民警當天發現“察猜”的護照訂購了當晚從成都飛往深圳的機票,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次日凌晨2時,“察猜”在寶安機場落網。
“雖然早就有被捕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么快。盡管坐在后面幾排,但知道警察登上飛機的時候,我心里已經有了預感。”12月4日,“察猜”在芝罘看守所說,此刻他早已變回了“周陽”。
重新做回自己,讓周陽看上去輕松了不少。然而,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