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石頭(大名石若璽)的變化足以稱為奇跡：從孤獨的自閉癥患兒到如今拿到香港中文大學的錄取郵件。

　　如何講述這個特殊家庭24年來所經歷的風雨辛酸？短暫的采訪難以說盡這24年的點點滴滴。文字此時會顯得蒼白。

　　方靜，是石頭的母親。雖已年過五旬，但在記者眼里,她婉約、儒雅的外表下透出的一種堅強，更讓人覺得強大。

　　“孤獨，是苦的，也是甜的，而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采訪，近3個小時，一位女人細細地談著往事，或傷心，或深情，或惆悵……而記者也由原本遙遠的佩服，變得慢慢懂她。

　　“因為你媽媽變得堅強、樂觀、豁達，因為你媽媽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愛，什么是寬容。”這是支持一個女人走來這的理由、支柱——愛。

　　5月,是鮮花盛開的季節，5月,是我們感恩母親的時節，讓我們一起來讀懂這位堅強的母親。

　　這或許會讓我們學會各自感恩！

　　懂你

　　或許是上帝給的任務

　　讓我牽著蝸牛散步

　　走得不能太快

　　蝸牛已盡力……

　　也不敢催促譴責

　　蝸牛已盡力……

　　而誰又懂我內心矛盾的表白

　　當眼淚不再是眼淚

　　靠近，試探讀你的心

　　慶幸，因為愛

　　每次我才更加懂你……

　　期待和夢想垮塌只在一瞬間：“我發現石頭說話越來越少，才去了醫院，確診為自閉癥。我當時根本就不相信醫生，覺得醫生說的太嚴重了，我家石頭那么聰明，頂多是性格孤僻一點……”

　　試著讓自閉癥孩子能融入正常：“上學第一天，石頭前面那個孩子自我介紹完以后，輪到石頭了……他開始東張西望，此時，我的心緊張死了。還好他停頓了幾秒鐘，張口了，但他沒有自我介紹，而是把前一個同學的話重復了一遍……”

　　母愛是無私的，十月懷胎，乳汁滋養，傾心呵護。對此，所有人都親歷并見證過。一旦新生兒呱呱墜地，女孩升格為母親，她會怎樣用全身心乃至整個生命去投入。這是最原始的本能，也是最偉大的情懷。

　　母愛是無聲的，她是春雨如絲，浸潤于萬物之中，充盈于天地之間，默默付出而不求回報。母愛又是無畏的，如羅曼·羅蘭所說“母愛是一種巨大的火焰”，可以消融一切冷漠，填平一切溝壑。

　　它如平地驚雷，震撼人心，也改變世界。

    關鍵字：哭

　　石頭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覺得石頭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說話少 ，動作多，可能有自閉癥傾向，當時我說不可能，他兩歲就認識一千多個漢字，很早就可以背誦整段的天氣預報，看到路過的門牌號、車牌號都過目不忘，我和他的爸爸都高興地覺得，石頭確實不一樣，他簡直就是天才。幼兒園老師提出他有自閉癥傾向的時候，他的爸爸還和老師吵了一架。

　　在上小學前，我從來沒為石頭得了自閉癥哭過，一切都沒有當時想得那么美好，哭泣成了家常便飯。上了小學后的石頭，因為性格問題，經常和同學發生爭吵和沖突。二年級的一堂體育課，石頭要去上廁所，經過的地方有個女生在跳繩，石頭不懂得躲，被繩子甩到了，他一下就抓住那個女孩兒的頭往墻上撞了兩下，接著抓她的頭發，女孩摔倒在地上，石頭又踩了幾腳。

　　女孩的家長慌了，到了醫院趕緊給做檢查，確認小女生沒有什么事。我們又到了校長室，我不斷向女孩兒的父母和奶奶道歉，告訴他們孩子自閉癥的經過，希望他們能夠理解，孩子的父母很理解，但是奶奶說：“你的孩子不好就別來上學了，該送到精神病院就送過去 ，為什么我們的孩子要受傷？”我一聽立刻哭了，女生的媽媽對她奶奶說：“行了少說兩句。”校長在一旁說不會拒絕石頭在學校上學，我看到班主任站在旁邊也哭了。

    關鍵字：瞞

　　真正的艱難是從小學開始的。按照劃片，石頭在金門路小學上學，我沒敢把石頭是自閉癥的事告訴學校，擔心學校不收。

　　入學前需要面試，面試當天其他小朋友都很聽話按老師的要求在校園里站好，只有石頭一個人在亂跑，我感覺到老師已經在關注石頭了，這是我最不希望發生的。忐忑不安的我真有一種如赴刑場的感覺，因為我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孩子被拒絕在校門外。

　　把他抓回來參加面試，老師給他出了道數學題，問他六減三等于多少，他大聲說我不做減法，就做加法。老師當時可能只覺得他是調皮，又說不做減法那就做加法，給他出了道加法，他聽完題說了句“我不告訴你”，就跑了。我擔心急了，石頭已經引起了老師的極大關注，但老師以為他只是調皮搗蛋，不管怎樣總算是順利入學了。

　　上學后的第三天，老師就打電話來要和我談談，我硬著頭皮去了學校。老師對我說，你這個孩子和別人不一樣，向他提問他不懂，老是發笑，問我怎么辦，我心里特別難受，就在老師面前哭了，這才把孩子是自閉癥的情況告訴了老師，老師也哭，對我說你別哭，我們商量商量該怎么配合，怎們樣少出現狀況，老師從沒有說過這個孩子不行，讓我把孩子領回去的話，真的太感激了。

    關鍵字：吵

　　從小到大，石頭和同學之間發生過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沖突。我們兩個一致認為，初中和班里同學小劉的那次爭吵，最讓人難以忘懷。

　　一次體育課，大家都在操場上，當時老師還沒到，那個男生又故意說石頭做操的動作，石頭很激動，兩個人廝打起來了，校服拉鏈也被扯壞了，很快老師和同學把兩個人拉開。之后那個男生對石頭很兇，有一天告訴石頭放學后要打他，石頭趕緊給我打電話，我有事沒接，石頭不敢回家，學校一個老師看見后把他送到公交車上。

　　我知道以后，想了想覺得這樣的同學我們不敢惹，就到學校找到那個男生，見面的時候男孩很敵意，我說我不是來找他算賬的，并說明石頭處理方式的問題 ，之后跟他講了這么多年我和石頭的路程，那個男生邊聽邊趴在桌上哭，邊哭邊跟我說“阿姨對不起，不要再講了，阿姨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罩著他”。初中期間他真的對石頭非常好，別人欺負石頭他真的就“罩”著石頭，還經常去我家找石頭玩。我很感激他，后來聽說他去當兵了。現在回過頭來看，化干戈為玉帛非常重要。

　　◎對話石頭

　　記者：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石頭：不大記得了。

　　記者：那好，我們就聊聊你的近況，聽說你這幾個月一直在打乒乓球。

　　石頭：對，乒乓球我以前也打過，不過現在發現是社交的一個方式，平常打打球，和同學一起運動運動，畢竟大家可以有個共同興趣，我喜歡打乒乓球。

　　記者：聽媽媽說你現在還有一個興趣是做飯，而且做得非常棒。但是以前根本不愿意。

　　石頭：我剛開始不會做肉，但是做了一次以后，發現自己的做得很好吃，才愿意克服困難，去學習做飯。

　　記者：現在做飯的男孩真少 。我們能不能開始談談你自閉癥的事情？

　　石頭：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大家都知道我得了自閉癥，會在班里大聲說我是自閉癥，有一個關系好的同學專門和我一起去衛生間，我們在我身上找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以為自閉癥是個能看見的東西，但是找不到自閉癥在哪里。

　　記者：同學們公開說你自閉癥，還記得當時的感受嗎？哭過嗎？

　　石頭：其實初中的時候，如果同學私下里談可以接受，但是當面談我就肯定受不了。自己哭沒哭我忘了。

　　記者：你最感謝誰？

　　石頭：小學老師劉洪利和初中老師馮強老師。我都有聯系他們，告訴他們我的近況。

　　記者：媽媽呢？你給媽媽寫過信嗎？

　　石頭：我給媽媽寫過信，私下里我還會給媽媽寫信，但不是出版在報紙上。

　　陪伴

    “我無法形容我們當時的痛苦，這是一種從天堂到地獄、撕心裂肺的痛苦。最令我害怕的是他發笑的時候，多少次他在那兒大笑我在那兒大哭，我在他恐怖的笑聲中崩潰，在他恐怖的笑聲中，一次一次地有要和他同歸于盡的念頭……”

　　陪伴應算得上是世上最平談的奢求。方靜陪伴兒子石頭的近24個年頭 ，實際上是“生或死；希望和毀滅”的選擇。這對堅強的母子，通過這段別人無法想像的艱難路程，證明了彼此的價值和依靠。

　　眼罩、毛巾、乒乓球……幾個最普通的物件，卻成為這對特殊母子的心路印證。

    物件一：眼罩

　　石頭在青大附中初中畢業后，我們申請到了澳門的國際學校就讀，這給我出了更大的挑戰，因為國際學校不允許陪讀，還要住在學校，而且語言也有障礙。為了能讓石頭盡快適應集體生活，我們開始提前幫石頭做訓練。

　　石頭平時睡覺對光的要求非常高，不能見一點點的光，他臥室的窗簾，是最遮光的那種，但如果去了國際學校，睡覺的環境和他自己的臥室一定是不一樣的。在學校住宿之后，石頭就得適應集體生活，得面對自己想睡覺的時候別人可能不睡的情況，但是石頭的情況是，只要有一點光，有一點聲音，他就會睡不著。

　　我開始提前訓練他學會戴著眼罩睡覺。這一訓練就是半年多。我一次一次重復著讓孩子習慣戴著眼罩睡覺，但是這對石頭來說太難了，因為他頭上不能有一點束縛。他以前甚至都沒法穿高領毛衣，因為這樣他會覺得有束縛。為了幫他習慣戴著眼罩，我們反復練習，用了半年多的時間，他才慢慢接受。

    物件二：毛巾

　　石頭對自己的東西特別保護，從來不讓別人碰，包括我和他的爸爸。如果我們在他的床上坐了一會兒 ，離開以后，他會立刻把坐皺的床單拉平整。他使用的毛巾，從來不讓我們碰，只要不小心碰了，他就要立刻清洗或者換新的，而且他的情緒會非常焦慮，一定要把他的毛巾放在一個特定的位置。我真擔心他會因為這個再得上強迫癥。

　　他有自己的衛生間，我們不能進去。我甚至擔心他這樣子，將來的老婆會不會愿意。但是這幾年，石頭的情商似乎是提高了點，前段時間石頭的手弄臟了，著急跑到我和他爸爸的衛生間，洗干凈后，他對我說“媽媽，你的毛巾干凈嗎？我用用吧”。我高興壞了，不為他老婆發愁了，現在他能順手使用我的毛巾擦擦手，而且不問我“干凈不”，這一點點的進步，都讓我好高興。

    物件三：乒乓球

　　這個同學是天使！石頭在澳門大學的同學，兩個月前每周都約石頭去打乒乓球，實際上石頭根本就不會打，連普通的發球、接球都不會，我不知道這個同學是誰，可他真的是我心中的天使。

　　乒乓球給了我啟發，石頭需要運動，運動可以幫助他更好地完成男人之間的交往。我讓他的爸爸去教他打乒乓球，爸爸第一天教石頭打乒乓球，就覺得自己配合不下去了，他看著石頭笨拙的樣子，真的難過。我說爸爸你還不如石頭的天使同學。爸爸很難過開始堅持 ，兩個月下來石頭能接球、會發球，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現在他經常主動邀請同學打球，我說石頭你別小氣，打完球去請朋友喝飲料，或者一起吃飯，增進和朋友的交往。

　　現在石頭的天使同學在陪他練羽毛球，今年暑假我和石頭說好，回青島后要把游泳姿勢練漂亮，這可以吸引女孩子。

    物件四：肉

　　總有一天，石頭要結婚，要獨立生活。他渴望獨立，我很早就開始教他各種生存方式。比如說做飯，八年前我們開始練習。

　　石頭的觸覺和視覺比普通人要敏感。他看到軟軟的、油油的肉就受不了，他會豎起渾身的汗毛，滿額頭冒汗，他想立刻躲開。為了讓他能夠改變，我的做飯課程是先從洗碗開始的，不愿碰到油膩，我讓他端盤子到洗碗池，拿一個干凈的盤子，把油膩的盤子、碗放在干凈盤子上，再讓他端到洗碗池，端過去以后，他可以洗沒有一點油的米飯碗。

　　慢慢地他的進步越來越大，他可以切菜，從最開始手指關節僵直，到現在學會彎曲，可以切精肉了，但是還不能切肥肉。炒菜的時候，油濺出來他非常害怕，他問我要非典時期護士穿的防護服，我說我們沒有，但我們有圍裙、套袖，還可以戴上眼鏡。他就戴著圍裙和套袖，開始學習炒菜。現在會做涼拌黃瓜，會做可樂雞翅、炒茄子。石頭真的很棒。

    物件五：日記

　　石頭小時候，我經常會用日記記錄他的成長，但現在太忙了，有時候就忘了寫，漏掉了很多精彩的片段。2005年，我在以琳自閉癥論壇的《寶貝進步了》里開了專欄，名字叫做“琢石成玉”。只要不忙，我就把石頭一點點的進步寫下來。

　　2005年6月1日，記錄了一段我們的對話。媽媽：我一看見你就把什么煩惱都忘了，你真讓媽媽高興。石頭：因為你看見石董了。媽媽：我去你公司打工？石頭：好啊，聘你當總經理。媽媽：我做得不好會開除我嗎？石頭：不會。我會給你面子，最多解聘你……對于石頭 ，我想引用一句話：我心已滿足，無怨言嘆息，福氣要數算，所有都珍惜。

　　我的“琢石成玉”現在已經有一萬五千多帖了。有我從2005年至今記錄的日記，也有眾多網友對我們的鼓勵和支持 ，大家想了解我們的方法，都可以上論壇去看看，里面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對話方靜

　　“我的孩子小時侯聰穎可愛，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歲多時雖不會說話，但已識字近千，能憑聲音分辨各種汽車，讓他成為一個神童是我的愿望。然而在他三歲三個月的時候，幼兒園老師發現他有異常行為，突出表現在不聽指令、不合群。到了五歲時，出現自虐現象，無緣無故發笑，不再接受新東西，多方求醫被診斷為自閉癥，現稱孤獨癥。這真是一種從天上掉下來的病。不知病因，專家們只能予以診斷，而不能予以治療。我無法形容我們當時的痛苦，這是一種從天堂到地獄、撕心裂肺的痛苦，我無法面對他，真是無法面對他。最令我害怕的是他發笑的時候，多少次他在那兒大笑我在那兒大哭，我在他恐怖的笑聲中崩潰，在他恐怖的笑聲中一次一次地起和他同歸于盡的念頭。”這是1999年，方靜在一次演講中的描述。從1990年11月石頭出生至今，方靜的苦旁人無從體味，但石頭一點一點的進步和成長，又讓她成為了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媽媽。

　　記者：我們說說石頭吧。從讓人心疼的自閉癥兒童到現在的高材生，真的太不敢讓人相信了。

　　方靜：石頭很棒，他現在已經拿到了香港浸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香港中文大學的錄取郵件。我們正在做選擇。他是我的驕傲。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前幾天我們一起在家運動，他和爸爸比拼平板支撐，我在一旁做鄭多燕健身舞和瑜伽。石頭現在運動已經比爸爸厲害了，我說他這樣練出好身材，會吸引很多漂亮女孩子的目光，他們兩個哈哈大笑。

　　記者：感受這個運動的畫面，覺得這個家庭好幸福。您是因為石頭的情況，才創辦了以琳自閉癥兒童訓練部嗎？

　　方靜：不是，跟石頭沒有任何關系。因為我也接觸一些自閉癥兒童的媽媽，2000年10月份的時候，有一些自閉癥孩子因為沒有學上，家長又要上班，沒人看管，我們就想租個房子，把孩子都放在那，然后再找幾個下崗女工，看著這些孩子。本意就是看孩子，要知道是做自閉癥兒童訓練，我是不會做的，因為實在是太累了，簡直就不是人干的活。當時石頭爸爸在國外，我們完全可以離開青島。可是，真的把房子租下來，把自閉癥兒童帶進來，又覺得怎么能看著他們不管，這世上一定要有好人，有能人去做這件事情。如果我不做這個，你可能現在不會認識我，我更不需要去接受這個采訪，這相當于翻過去的往事，本來結痂了，又要把傷口扒開。但我想這篇采訪，可能會幫助到其他的自閉癥家庭。(交談中哭了)

　　◎記者手記

　　“記著要愛所有的人！”這是，方靜寫給兒子的生日寄語。記者從中讀懂了偉大的母愛，也讀懂的真生的純結人生……

　　母愛是永恒相伴隨的！中國的母親們有著克己、勤勞、奉獻和默默無聞的傳統價值觀，也為適應現代生活而重新定位。她們不再是單一的給與者，還要成為孩子的朋友和老師，一起分享，一起成長。

　　她們不能再單純地相夫教子，還要在職場中摸爬滾打，獨當一面。她們是“421”家庭中的最關鍵一環，有著“十八了得媽”的愿望與焦灼……從來沒有哪個時代，會像今天一樣要求她們扮演如此多的角色。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看一下周圍，反觀一下自身，兒女們又在多少時候在細微之處去了解她們的需求？在此，我們不想提太多的愧疚與報恩，只想在母親節即將到來之際，做一下發自內心的反思。

　　如果有364天，都習慣了對母愛心安理得的話，是否應該有一天，我們要向母親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從這個角度來說，母親節是否比圣誕節、情人節等任何一個節日都更有現實意義？

　　母親節之際，由衷地對母親說一聲：愛你！

　　記者 谷朝明 王榮 圖片由方靜提供

（來源：半島網-城市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