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從先天性腦癱到省作協會員
在百度百科上搜索“王建皓”,詞條里第一項介紹是“作家,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緊隨其后的,是他獲得的多項榮譽,以及一長串的刊登他文章的媒體名單。最大的反差出現在“人物經歷”一欄:王建皓出生半年就被診斷為腦癱。
從先天性腦癱到省作協會員,24年來,王建皓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他感恩于自己的父母,不拋棄不放棄,稱自己的成績“源于母親后背的溫暖和力量”。同樣的,在總結自己的優勢時,他也歸之于“不放棄”:如果一件事情我做不好,會10遍、20遍、30遍、40遍地去做。
以下是王建皓的自述——
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我叫王建皓,今年24歲,青島即墨人。我一出生患有先天性腦癱,經過艱難的搶救才搶救過來。
三四個月大的時候,媽媽發現我有點不對勁,別人家的孩子,給點什么東西,可以抓一抓拿一拿,但我什么都不會,就會哭。六個月大的時候到醫院檢查,我患上了“先天性四肢腦癱”(腦癱中的四腦癱),“就是從頭到腳后跟沒有一點好地方”。醫院給的建議是做康復治療,還需要吃藥。當時沒有醫保,全部都是自費,一個月的花銷就有一萬多塊錢,在2001年,那可是個天文數字。
什么是先天性四肢腦癱?我媽媽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名詞,雖然當時家里沒有錢,但是媽媽沒有放棄。她辭了外邊的工作,一家人靠父親拼命掙錢養活,錢不夠就東借西借,還貸了款。
為了節省開支,媽媽跟人家學起了按摩。就這樣,我每三個月去一次醫院,在醫院呆一個月再回家。
三歲生日那天,我終于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情況下,獨自邁出了第一步。那天所有親戚都來給我過生日,所有的人都哭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我能走路,不相信我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你問我什么叫“恰好”,其實這是一篇文章的題目。媽媽也不知道我過生日那天會學會走路,她只是不停地給我做康復,沒有什么頭緒,日復一日,每天如此,只不過恰好三歲生日那天我學會了走路。
五歲那年,我開始會叫爸爸媽媽了。為什么那時才會叫?是因為當時我的舌頭就像一個圈似的堵在嗓子里,媽媽每天拿一塊手絹用力往往扯,扯得手絹上都是血。她肯定心疼,但是沒有放棄。六歲那年,我終于學會了說話,九歲的時候,可以走路了,也能跑,只是樣子很難看。
也就是那一年,媽媽把我送進了離家最近的一所小學。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校長提了一個要求,就是要全程陪讀,讓我媽媽跟著我每天上學。那一陪,就是六年。
我沒有給媽媽丟臉。剛上學的時候,我的字就像屎殼郎爬一樣,很難看。但是一年級那年期末考試,我的語文考了93.5分,數學考了99分,轟動了全校。
異樣的眼光
上了初中以后,媽媽就不進學校了,都是我自己去上課。中考的時候,我的字寫得比較潦草,分數也不盡人意。那時的我就像瘋了一樣,因為我一模和二模成績都考得非常好,那個成績讓我難以接受。
我沒能考上普高,私立高中的學費又貴,也怕自己跟不上,就選擇了一所職業學校的“3+2”,后來,我讀了專科,又通過專升本上了本科。
專升本的經歷讓人難忘。專升本要考語數英加計算機,因為我的基礎不好,數學、英語根本就不會。當時我報了一個班,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每天都學習到很晚。我的學習能力并不是很強,也沒有天賦,靠的只是自己努力,最終考上了山東現代學院。雖然當時的成績不算很好,但我也非常欣慰,因為當年有15萬人報了專升本,錄取人數只有三萬。我的努力終于獲得了回報。
因為我的殘疾,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伴隨著旁人異樣的眼光。上大學以后,我沒有小學那么敏感了,因為周圍的同學已經長大了,不像低年級的小孩子,看見你可能會罵你一句,但也有人會不搭理我,或者說歧視我。
但是我并不是太在意。我覺得眼光這種的東西,就像交朋友,如果你足夠真誠,就平視我,有不好的東西跟我分享,有好的東西也跟我分享,我們就可以一塊往前走。我始終沒有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去交朋友。
時至今日,有兩個朋友讓我印象深刻。其中的一個發小,是個女孩。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她是英語課代表,負責給我們的作業評星。那時候,我每次交上作業,她都給我打三星,說我寫字不好看。了解了這個原因后,第二天晚上我認認真真地寫字,但作業依然被她打了三星。
我氣不過,直接拿著作業找到了老師。老師對我那個發小說,以后王建皓的作業只要寫到這個樣子,就是五星作業。我還記得當時把她氣得不行。
因為我們住在一個小區,四年級那年,她媽媽跟我媽因為接孩子互相認識了,慢慢地,她也融入到了我的生活當中,但是從五年級分班后,我們就斷了接觸。巧的是,到了初一我們倆又分到了一個班,而且是前后桌。那時的她突然變了,開始跟我好好說話,中午放學我們倆還一塊回家。直到現在,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前幾天她上學,我還把她送去了車站。
另外一個是我初中的同桌張凱。初中三年,我們倆互幫互助,我有些筆記抄不完,他借給我抄,有一些事情我不方便做,他就幫助我去做。我的數學不太好,他就輔導我的數學,我的語文好,就給他講語文。如今,他已經讀到了大四,我們還經常聯系。
寫作之路
去年3月份,我如愿加入了山東省作家協會。說起寫作,我一開始對作文根本沒什么愛好,這一切,都要感謝我的初中語文老師張欣。
記得有一次寫作文,要求是600多字。因為我寫得慢,想偷懶,只寫了400字就交了上去。結果,作文被張老師打了回來,他說,別人能寫你也能寫。我只好把作文拿了回去,扭扭捏捏地憋出200個字交了上去。一天之后,張老師找到我說,你把這篇文章讓你的家長打一份電子稿,這篇文章非常好,我要給你投到校報上。
當時我很吃驚:隨便寫寫就能有這么大的成就?后來,老師給我改了很多,不過真的在校報上發出來了。接著就是,我認認真真地寫,校報一次次地登。
2016年,在青島市“好書伴成長”中小學生讀書征文活動中,我寫的一篇讀后感獲得了一等獎。那年是這個征文活動的第八屆,比較火的一個大賽,但是我一次也沒有關注,得了一等獎讓我感到非常興奮。
我還記得自己的文章第一次登報紙,是在當時的《即墨教育報》上,那時覺得,《即墨教育報》是個好大的報紙。因為沒考上高中,心里很不舒服,我就不斷地寫文章往外投,但是說實話,投了很多,但是沒上幾篇,我開始覺得寫東西比較適合我,有幾個寫作的朋友也幫我一塊來推薦。
就這樣,從《即墨教育報》到《山東工人報》,再到《中國青年報》,最后是《讀者》——那是我小時候一直以來的夢想,我的數百篇文章接連發表。初中畢業時,我還作為勵志典型受到了校長表揚,也被評為了優秀畢業生。
加入山東作協我申請了兩次。第一次,因為不會申請沒有入選,第二次,當地愛好寫作的好朋友給我提了一些建議,跟我說應該往哪里投稿,在哪里發表,然后我就把出版的作品復印,投稿到青島作協,又投到山東作協。
但是那一年正好趕上疫情,作協沒能及時審核,一度讓我感到沒了希望。直到去年3月份,我才終于等到了結果。當時我的心情很喜悅,喜悅過后,還是感恩那個過去的自己,這讓我明白,臺階需要一步一步去上,飯要一口一口地去吃,只要努力就能有收獲,只有在努力當中才會不后悔,才能勇于面對困難,就是很好的安排。
媽媽的執著
小學四年級以后,媽媽覺得我可以獨自上課了,每天只是先把我送到教室,放學再到教室里接我。她這么做,是想培養我的自理能力。但是她也怕我跟不上,就在家自己學習我課本上的知識,等我回家再教我。課上我有些筆記記不下來,她就跟老師要,自己先讀一遍,晚上再陪我一塊學。
說起我上學的經歷,還有一段插曲。當時的小學校長并不肯接收我,說像我這樣的孩子應該送到特殊教育學校,把我放在這所學校有風險,而且他們也不敢保證把我教成什么樣。
但校長的說法,我媽媽并不認同。她說,她不想讓孩子上特殊教育學校,教育部門也沒有規定這所學校不能接收殘疾孩子,如果有一條明文說,禁止殘疾孩子入學,那她立馬回家。
最終,校長被媽媽說動了。他把我領到一邊,先問我叫什么,會不會什么東西。從我六歲那年學會說話開始,我媽媽就教我背詩。當時我背了兩首詩。然后校長又問我,“同學,‘欲窮千里目’的下一句是什么?”我脫口而出:“更上一層樓”。我就這樣被接收了。
我認為一個女人的執著是發自內心的,媽媽是我心中的定海神針,我就是他的寶貝。哪份母愛不偉大?哪一份母愛的花朵不盛開?但是我媽媽這種盛開的偉大,是我拿一輩子,拿自己的生命都回報不了的,她的執著真正地超乎了常人的想象。
雖然我有殘疾,但媽媽對我的要求非常嚴格。記憶里應該是四年級的時候,她教我騎自行車。因為我的平衡力不好,她就在車后方綁了一根棍,用手扶著幫我保持平衡,直到一個月后我學會了。
有一天,在小區一處下坡處,我沒剎住車,砰的一聲跌在了地上,膝蓋、胳膊肘都碰破皮了。我媽媽雖然心疼,但是她不會和別的媽媽一樣去哄哄你,她不會哄人,只會說勇敢前進。但是每到深夜,我媽媽都在哭。哭的原因我知道,其實就是兩個字:心疼。
我的到來給爸爸媽媽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和改變。我的爸爸是一名光榮的退伍軍人,退伍之后到即墨區中醫院,在高壓氧科做了一名技術人員。我出生之前,媽媽在市場上賣衣服。如果不是我,爸爸可以繼續在醫院上班,不用學習按摩,媽媽也不用為了給我做康復,把工作全部推掉。但是我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想要把我培養好,那時候爸爸只要休息,就跟著老中醫學習推拿,媽媽則是跟著我的康復老師學。現在爸爸早就已經退休了,但是他和媽媽依然在給人按摩,爸爸跟我說,“賺一點是一點,能給你攢一點是一點”。
不會放棄
對于我未來的人生規劃,媽媽就想讓我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娶妻生子,以后我的身體不好也有人照顧。
其實上大一的時候,我跟一個女孩接觸了一年多,后來因為專升本,就沒有把心思都花在那。接觸一年多,我覺得她對我并不是很反感。我的女性朋友也很多,她們跟我說,她們也有點擔心我的身體。所以我覺得,如果我以后找到合適的女朋友,第一就是因為勇氣,我們倆共同的勇氣。
大學老師評價我說,人生的路雖然黑暗,但是我的每一步都照亮了黑暗的路。
現在我在輔導孩子寫作,也有即將面臨中考、高考的孩子找到我。雖然我的吐字不是很清楚,但我能教給他們別人教不了的東西。比如說我會讓他們去感受生活,可以帶他們去爬山、看海,也可以帶他們在黑夜中觀看星星,這都是他們的體驗。我輔導過好多孩子,有的中考前一摸的時候,語文只能考70多分,我輔導他十二三天后,他們的語文就能考到100多分。我還總結出了王建皓作文五步法、閱讀23個答題技巧等。
能吸引這么多孩子,我覺得有三個關鍵詞,一是魅力,二是感染,三是感悟。我能帶給孩子們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的魅力所在。
我曾在山東現代學院中藥制藥專業就讀,去年還參加了2025年研究生招生考試,雖然成績不是很理想,但我還想繼續努力,在中醫方向深造。24年走過來,我覺得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如果一件事情我做不好,會10遍、20遍、30遍、40遍地去做,我也會煩躁,但是我不會放棄。
(半島全媒體記者 李偉志 谷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