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草,一群人:黃菖蒲與山東“種草人”的黃河故事
□ 大眾日報記者 齊淮東 陳曉婉 趙豐
炎炎夏日,沿黃采訪生態修復,黃菖蒲和它的種植者們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
黃菖蒲是一種草,能長到一人高。看它修長、翠綠的葉片在微風中搖曳,很難想象,它竟耐寒、耐旱、耐鹽堿,發達的根系深深扎進礫石、卵石間,“吞”進污水雜質,“吐”出一泓清流,如今已是黃河流域人工濕地的首選植物。
黃菖蒲原產歐洲,二十世紀初引進后一直用作觀賞。為治污,山東省環境保護科學研究設計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東省環科院”)聯合山東大學等組成科研團隊,用了10年時間,從在微山湖試種的70多種水生植物中把它選育出來,2013年開始在省內生態修復項目中推廣種植,繼而一路西進,隨山東“種草人”在黃河流域扎下了根。
2019年9月,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黃菖蒲派上了更大用場。作為“明星”物種,在山東省環科院指導和承建的350多個、15萬余畝沿黃生態修復項目區內,隨處可見其挺拔的身影。
大西北來了山東“種草人”
寧夏吳忠市,安瀾亭邊,240畝古城灣人工濕地靜靜躺在母親河的臂彎里。8月22日中午,盡管氣溫達到33℃,仍有三三兩兩的市民前來游玩。走在被黃菖蒲簇擁的木棧道上,一汪碧水在腳下流淌。
“以前,吳忠市第一污水處理廠的尾水經清水溝直排黃河,水質相當于劣Ⅴ類,‘清水溝水不清’長期被市民詬病。現在尾水全部通過管道輸送到這里,經潛流濕地1.5米深的石頭填料過濾和黃菖蒲等植物吸收、凈化,達到Ⅳ類以上水質后再排出去,或供城市循環再利用。”古城灣人工濕地運營管理人員吳瑞說,全市現有15處人工濕地在運行,這塊面積最大、效果最好,能“洗凈”60%的污染物。清水溝像它的名字那樣變清了,黃河干流吳忠段水質連年實現Ⅱ類進出。
“這是我們在省外黃河流域承建的第一個生態修復項目,2019年建成后,我們專有的人工濕地修復技術在西北沿黃地區打響了品牌,相關業務迅速在黃河中上游推開。”山東省環科院董事長邊興玉說。
寧夏吳忠市古城灣濕地,是山東省環科院走出山東,在黃河流域承建的首個生態修復項目。
時值處暑,在寧夏石嘴山市,“水繞沙丘天下絕”的沙湖碧波蕩漾、飛鳥翔集。湖邊,春天栽下的黃菖蒲已長到半米高,綠油油一片。
沙湖水域面積42平方公里,是黃河流域重要濕地、國家5A級景區。誰能想到,這里的水質曾一度達到劣Ⅴ類,2016年被列為中央環保督察整改項目。當地人挖隔離溝截斷入湖污水,但也因此減少了地下徑流來水。水臟了、少了,沙湖年游客量由百萬人次下跌到30萬人次。這讓其管理單位寧夏農墾集團傷透了腦筋。
轉機出現在2021年。那年夏天,時任寧夏農墾集團總農藝師陳洪倉受邀來到與沙湖情形類似的山東馬踏湖,良好的治理效果讓他眼前一亮。隨后,山東省環科院協助他們編制了寧夏農墾大沙湖區域生態環境導向的開發(EOD)項目,“肥瘦搭配”,把花錢的生態修復與掙錢的產業發展相結合,二者互為助益。
“夏季是農田灌溉高峰,也是沙湖最缺水的時候。通過沙湖補水水質凈化項目建設,農田排出、溝渠流入的各類污水,經人工濕地凈化變身Ⅲ類清水,現在每天能處理4萬立方米,可為沙湖解決三分之一的補水問題。”陳洪倉說,如今湖水多了、凈了,旅游恢復正常,灌溉用水也得到保障,寧夏農墾集團陸續建成3萬多畝高標準農田,真正實現了綠水青山到金山銀山的轉化。
位于黃河“幾字彎”拐角處的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杭錦旗,有個新項目正在與大自然搶時間。“這里的冬天特別長,11月初氣溫就降到零下了,4月份才回暖。我們國慶節前就得把黃菖蒲全都種完。”杭錦旗錫尼鎮污水處理廠尾水水質凈化工程項目經理李碩說。
“那它們能熬過第一個冬天嗎?”記者問。
“條件再艱苦,只要根扎下去,就沒問題!”李碩回答。
內蒙古杭錦旗錫尼鎮污水處理廠尾水水質凈化工程現場,工程人員正在跟大自然搶時間,加快工程建設。
“要種好‘草’,沒實打實的技術可不行”
“黃菖蒲雖然潑辣,但要種好‘草’,沒實打實的技術可不行!”在當地干了多年園林工程、現受聘負責牛家坊人工濕地運營維護的馬少忠深有感觸。
這塊緊挨城區、占地120畝的濕地,承擔著吳忠市第二、第五兩個污水處理廠的尾水凈化任務,2023年11月由山東省環科院建設完成。為增強過濾效果,潛流填料深達1.8米。
建設過程中,一個個技術細節讓馬少忠印象深刻:礫石、卵石等填料鋪設后,要拿著標尺進行多次平整,并在濕地單元格內拉上線,確保植物按設計密度均勻種植;濕地水位要根據植物生長情況逐步降低,好讓黃菖蒲等植物根系深入石縫,而不是僅生長在床體表層,影響去污效果……
早在2003年,為解決南水北調東線所經湖泊污染治理難題,山東省環科院就與來自山東大學等高校的團隊一道,在微山湖開展實驗研究。從小試到中試,直到2006年建成1500畝成規模的人工濕地,工藝路線、技術參數在此得到充分驗證后,陸續向山東黃河、小清河流域推廣,助力打造出東平湖、馬踏湖等全國美麗河湖。其間,黃菖蒲因其超強的適應性和去污力,2013年從70多種水生植物中脫穎而出,2016年起隨山東“種草人”大步走向省外。
“人工濕地最大的特點是模擬自然,通過填料的吸附過濾、微生物的分解降解、植物的吸收來去除水體污染物。”一開始就參與這項研究的山東省環科院副總經理靖玉明告訴記者,山東是經濟大省,且產業結構偏重,各類廢水處理任務重、動手早,積累形成了國內領先的人工濕地系列技術,并成為相關國家標準的制定者和主要技術支持單位。“我們有義務把自身優勢發揮出來,在更多地方為母親河‘減負’‘增綠’。”他說。
到省外建生態修復項目,不是把山東經驗照搬過去就行了。“起初有很多不確定性。西北冬天很冷,黃菖蒲能不能活?工程設計參數要不要變?這都需要驗證。”山東省環科院總經理康興生說,為了將山東成熟的技術因地制宜推廣到黃河全流域,團隊通過研發攻關,從植物選育、填料改性篩選到集布水系統優化、潛流濕地構型革新等,攻克了一系列技術應用難關,最終實現了山東經驗的本地化。
在西北地區,冬季人工濕地低溫運行是一大考驗。“我們采取了更加全面、精細的本土化設計方案:通過增加進水管道的埋深,最大限度實現管道保溫,并調低濕地布水口位置防止凍結。同時,增加濕地床體深度,借助上層填料的保溫性能,確保中下層水體保持一定溫度,促進污染物有效降解。”山東省環科院水生態修復部高級工程師李潔琳介紹,“此外,我們實施了靈活的水位調控策略:低溫運行時,采用高水位讓水面漫過濕地床體,待結成冰層后再下調水位,中間就形成了保溫空氣層;不具備結冰條件時,就在冬季收割后,利用黃菖蒲等植物殘體對濕地覆蓋保溫” 。
一整套方案執行下來,即便在旱塬上的寧夏同心縣,252畝人工濕地也能平穩運行,2020年6月建成后不僅擔當起生態修復使命,還成了當地一大熱門景區,節假日游人如織。
“同飲黃河水,一切為了讓母親河更美麗”
在甘肅省張家川回族自治縣見到任國平時,這個以前不能吃辣的漢子在這個“辣味十足”的縣城,已是無辣不歡。作為山東省環科院甘肅片區經理,他負責的張家川人工濕地項目正在收尾,300多公里外,白銀劉川工業集中區項目已經動工。任國平忙于這兩個項目,幾個月也回不了一次濟南的家。
今年46歲的任國平雖是寧夏人,但上大學后多數時間在山東,對家鄉反而有些陌生。“這里的冬季寒冷干燥,人特別容易上火,早上醒來鼻子里常有血塊。有時臨時租住的房子沒暖氣,頭天晚上燒開的水,倒進杯子里擰緊蓋,第二天一早也會結冰。”2017年起,任國平輾轉于黃河流域西北片區多個項目,皮膚黝黑的他自我調侃說,“干現場的比同齡人看起來更滄桑些”。
所有這些付出,在任國平看來都很值得:“同飲黃河水,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母親河更美麗!”
一個個項目的成功,帶動著一個個項目經理快速成長。參與古城灣人工濕地建設時,齊書建剛滿30歲,現已在山東平陰縣管理著兩個人工濕地項目。其中一個項目新冠疫情期間施工,他帶著工人一連4個月吃住在工地,保證項目建設如期完成。
在內蒙古杭錦旗,“95后”李碩每天忙完工作回到住處,都要拿出濕地建設方面的專業書籍反復研讀,邊學習邊對手頭的項目優化工程方案。
位于東營市河口區仙河鎮的海星濕地,是山東省環科院承建的黃河最下游的生態修復項目。
海星濕地是山東省環科院承建的黃河最下游的生態修復項目,項目經理王時佩已在此駐扎一年有余。6月種下的黃菖蒲長到了膝蓋高,今年年底前,整個濕地將全部建成。眼下,已有鳥兒在這里落腳,黃菖蒲茂密處還藏著幾個鳥窩。
這個項目地處黃河三角洲,最大的挑戰是土地鹽堿化。“在苗圃,提前幾個月就要營造微鹽堿的環境,從中選擇耐鹽堿的植株。移栽到濕地后,還要預留一定的‘觀望期’,逐步注入自然河道中的水,讓它們一點點適應當地的鹽堿度。現在我們已經種了一輪,存活率在百分之八九十。”王時佩欣慰地說。
海星濕地離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不過20多公里,但忙于育苗、種草、干工程,王時佩一直沒抽出時間過去看看:“那里有我國暖溫帶保存最完整、最廣闊、最年輕的濕地生態系統。”今年7月26日,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二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山東東營黃河口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黃河口國家公園也正在創建中,海星濕地就處在未來國家公園的兩大片區之間。
如今的黃河流域,隨著黃河重大國家戰略的深入實施,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進入新境界。2022年、2023年,黃河干流連續兩年全線達到Ⅱ類水質,躋身優質水體行列。這里面,有黃菖蒲和山東“種草人”的一份獨特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