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全媒體記者 高芳 實習生 李佳欣

在青島，無啤酒不夏天。在青島，老城最青島。特別是老城的啤酒屋，曾經(jīng)遍布大街小巷，沒有醒目的門頭，沒有豪華裝修，以加工海鮮為主，唯一的辨識度便是門口擺著那一排排不銹鐵酒桶。它們是市井生活的縮影，氤氳著這座城最具代表性的味道。在城市化和現(xiàn)代化的大潮中，它們還好嗎？

“珍和”啤酒屋就是一家藏身于居民樓下的老酒館，開業(yè)至今已有快20年的光陰，“珍和”兩字來源于老板叢春和、老板娘劉珍霞名字中的結(jié)合。

叢春和和劉珍霞在自家啤酒屋下合影

計數(shù)的啤酒牌

“老板，幫打杯酒吧。”聽到屋里有人招呼，叢春和起身拿起一個空玻璃杯，來到啤酒桶旁邊扳動手板，澄黃的純釀從啤酒桶里緩緩流出，白色的泡沫在酒杯里升起，滿溢到杯沿上。叢春和端著這一杯酒，走進屋放在桌子上，顧客隨手給他一個酒牌。

這個酒牌是紅底色的，上面白色的字母“ZH”代表這個啤酒屋的名字：珍和啤酒屋。

“青島老的啤酒屋都是這樣，用酒牌換酒?！鳖櫩蛠砹讼纫?個酒牌或者10個酒牌不等，一個酒牌代表一杯酒，按照拿了幾個酒牌，酒錢先付上。上一杯酒就還給老板一個酒牌，最后結(jié)賬的時候，手里剩余幾個酒牌，就管老板退幾杯酒錢?！昂染迫菀缀群苛?，這樣方便計數(shù)。”劉珍霞的啤酒屋還保留著這樣“過時”的計數(shù)方式，她手里的酒牌邊緣的紅色漆大多都已經(jīng)磨掉了。

開啤酒屋之前，叢春和是做修摩托車的職業(yè)，隨著城市禁摩令的頒布，叢春和一下子沒有了生意。叢春和的同學們都喜歡喝酒，沒事就聚在一塊喝酒，他家住在無棣路上緊靠馬路，離大連路農(nóng)貿(mào)市場就是一個路口的距離，所以大伙兒給叢春和出主意，讓他開個啤酒屋?！拔覐男【透职峙苌?，所以我也不太喜歡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做點小買賣自由。”妻子劉珍霞也辭去了工廠的工作，兩人把家里唯一的房子進行了改造，一間臥室改成廚房，剩余兩間房是客人喝酒的地方。

2004年6月6月，夫妻兩人的珍和啤酒屋開業(yè)了。劉珍霞負責廚房，叢春和負責打酒和張羅外面的客人。開業(yè)那年劉珍霞30多歲，“今年我53歲了，整個青春都在這個啤酒屋了?！眲⒄湎夹χf，“沒想到一干就是快20年。”

叢春和跟啤酒打了將近20年的交道

一桶酒曾就賺9塊錢

家里唯一的房子用來開啤酒屋，劉珍霞一家只能在附近租房子住?！熬蛼陚€飯錢，都是辛苦錢?！眲⒄湎蓟貞浾f，2004年開業(yè)那會，一杯啤酒1.3元，一桶啤酒40斤就掙9元錢。啤酒屋以加工海鮮為主，加工費3元、5元不等，一桌子下來結(jié)賬就幾十塊錢?！?月到9月是旺季，一個月能掙個萬八千的，冬天淡季一天連100塊錢都掙不了?！?/p>

“我現(xiàn)在還記得我收的最多的一筆賬是200元錢，那還是十幾個人吃了兩頓，連酒錢帶飯錢的結(jié)賬數(shù)目?！辈撕秃ｕr都是從附近的大連路市場上買來，交個幾塊錢的加工費，讓啤酒屋簡單給一收拾，夏天家里熱不愛進廚房，來樓下的啤酒屋坐在院子里還風涼，支個馬扎子，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個飯，鄰桌都是鄰居熟人，嘮個嗑還熱鬧。實惠又省了做飯收拾的麻煩，這是老青島人的市井，也是啤酒屋曾經(jīng)時興的起源。

“那時候整條街上都是啤酒屋，”叢春和回憶說，光我家周圍就有4家，隔壁兩家，馬路對面兩家，一到晚上馬路上全是飯桌，坐得滿滿當當。叢春和指著屋里的兩三桌人說，“這些都是老顧客，從開業(yè)的時候就在這喝，喝了快二十年了。很多老顧客隔三差五就來，下了班不回家，先來我這打卡?！眮砥【莆莺染频娜艘话愣际侵苓叺囊恍┚用?，這些人把喝啤酒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有事沒事都要來喝幾杯，有些人吃完飯下樓遛彎，也要進來喝幾杯啤酒，好像只有這樣一天才算圓滿。

啤酒屋里的“小童工”

“每天10點開門，一直要忙到凌晨一兩點鐘。現(xiàn)在賣得少了，一天最多賣十幾桶，以前一天賣二三十桶很正常?！币煌熬?0斤，可以灌40杯，叢春和負責打酒，一天跑下來就要100多個來回。劉春霞負責做飯，夏天廚房溫度高達50多度，墻角處僅有一個風扇，慢慢地來回擺頭，給整個廚房降溫，“炒鍋、蒸鍋、電磁爐，我一個人要在廚房里看4個鍋。頭上的汗流得都遮住了眼睛，衣服一擰輕松都擰出水來?！毖?，站久了腿疼，常年廚房的勞碌，劉珍霞的身體也漸漸吃不消了。

開啤酒屋那年，劉珍霞的女兒才上小學五年級，夏季旺季的時候正好趕上她放暑假，這個“小童工”就發(fā)揮出作用來了?！斑€有我外甥，我妹妹家的孩子，兩個孩子暑假天天都在啤酒屋幫忙，打酒、做飯、去買菜，跑腿的活兒都是他們干，”劉珍霞笑著說，“我還記著外甥第一天來幫忙，干完一天的活，趴在桌子上直喊：太累了！太累了！現(xiàn)在他是個大小伙子了，也結(jié)婚了，自己做小買賣，我妹妹常說，這做生意的頭腦都是跟著你練的。”

“女兒今年28歲了，大學畢業(yè)后去做了教師。很多老顧客說，看著你家孩子長大，從小嫚兒長成大嫚兒了?！眲⒄湎颊f，從小跟著在啤酒屋忙活，女兒深知他倆的辛苦，工作后總是吵著要出錢給他倆租個鐘點工，“我說不用，現(xiàn)在生意也沒那么忙了，我和你爸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吧?！?/p>

“世外桃源”的江湖驛站

隨著老城區(qū)改建，周圍的鄰居都搬走了。新城區(qū)的啤酒屋裝修好、衛(wèi)生好，更符合年輕人的口味，老啤酒屋生意越來越淡了。

“原來無棣路上有4家啤酒屋，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一家了。對面的居民樓拆遷了，鄰居們都搬走了?！眲⒄湎颊f，現(xiàn)在的生意和以前的熱鬧沒法比。

雖然生意冷淡，忙碌辛苦，但是夫妻倆不舍得把店關了，忙活這家20年的老酒館似乎成了他們的習慣。

如今來光顧的多是老街坊、老顧客，有搬走東部住的大老板，偶爾回來找找感覺的；也有附近工地上的民工，下了班買條魚過來改善改善生活的?！敖?jīng)常有農(nóng)民工過來，讓給加工條鲅魚，一條鲅魚應該收25元加工費，我就收他20元，都不容易?！眲⒄湎嫉钠【莆輧r格公道，童叟無欺，夫妻倆人為人真誠，都是這個啤酒屋能留客20年的“法寶”。

給客人做完飯后，劉珍霞和叢春和經(jīng)常坐在一邊，和老顧客們聊聊天，最近去哪旅游啦，孩子上學、畢業(yè)啦，天南地北侃大山的樂趣隨著酒香一杯杯下肚，驅(qū)散了一天的疲憊?！敖鈮骸笔抢暇起^不可替代的魅力之一。

“這些老顧客來了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樣，有時候自己支桌子、自己進廚房炒菜、自己打酒，在我這里他們很隨意?！毕嘧R已經(jīng)二十年，連名字也不知道，但是那種感覺卻像家人一樣。有時候客人在啤酒屋喝酒，錢包落下了、手機落下了，第二天只管來找老板拿，老板會給你保存好。

這間老啤酒屋就像一個“世外桃源”的江湖驛站，在這里你可以不管天南海北的身份地位，只管享受酒香洗去疲憊的松弛和愉悅。熙來攘往的人群,像潮水,霓虹刺眼,亦幻亦真。奔波其中的人們在這里卸下面具和盔甲，稍作休憩，然后繼續(xù)趕路。

“與其說舍不得啤酒屋，不如說是舍不得這些因酒結(jié)緣的朋友們?！眳泊汉驼f，雖然生意越來越淡了，但是只要自己這個老房子沒有被征收，就要一直做下去。“每天都要和客人說再見，但是如果有一天讓我把酒館關了，真的‘再見’了，我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心。”叢春和笑著說。

他邊說邊打酒，扳動啤酒桶旁邊的手板，金黃的啤酒吞吐著潔白的泡沫，如潮漲潮落。